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既没有来处,也不知归途。
别笙蜷着身子,不知不觉间眼里渐渐落了水光。
巫庭见人缩在被子里没了动静,怕闷出什么好歹,上前将被子拉开。
满脸是泪的别笙就那么映入眼中,巫庭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被子里的人乍然出声。
“你做什么?”
别笙瞪着湿红的眼睛,凶巴巴的道。
巫庭愣在那,他看着别笙故作凶狠实则可怜不已的模样,一时没了话。
“你……”
要换做被亲近之人看到流泪,别笙说不定还会扑到那人怀里好好诉一诉自己的委屈,可被厌烦自己的人看到这幅样子,只觉得丢脸的不行。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一把夺回被子,翻身又把自己藏了回去。
巫庭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的小鼓包,心中到底生出了一点波澜。
他走到门口,吩咐夏元淳派过来照顾别笙的宫人去烧水。
两刻钟后,热水送了过来。
别笙听到外面的动静,一抽一抽的动静顿了顿。
“出来。”
巫庭道。
别笙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没动。
巫庭眉心攒起,已是有些不虞,在他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被子里探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乌黑的发丝顺着脸颊垂下,有几绺还黏在了颈下。
“殿下,”声音平静许多,但还能听得出未尽的哽咽。
巫庭看着从被子里钻出来的人,中衣蹭的皱皱巴巴,落下了半截圆润细腻的肩,散乱的青丝缠在锁骨两侧。
狼狈,却又带着隐约的浮艳。
巫庭移开目光,声音有些冷,“衣裳穿好。”
别笙对情绪的感知敏锐,自是听出来了巫庭的不悦,只他以为是因为自己要求洗澡才惹的事,便也沉默了。
他穿着中衣去了屏风后面,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过后,水声淅沥。
巫庭径自走到被风雨拍击的咯咯作响的窗棂旁,遥遥望着三大殿的方向,脑海中浮浮沉沉。
今日在学宫中与夏元淳对峙的时候,他拒绝不了夏元淳的要求,将军之子可以拿捏他、侍郎府也可以拿捏他,他与母妃在宫中亦是举步维艰。
如今尚且如此,以后呢?
若他人掌权,无论主张与狄人开战的三哥,还是视他如刺的六弟,他的结局恐怕都不会比任人驱驰的牛马好上多少。
就在他要往下深想的时候,别笙从屏风后出来了,他穿着不怎么合身的寝衣走到床边坐下,拿着软帕给自己擦头发,“殿下,我洗好了。”
巫庭见人头发湿着,多问了一句,“怎么洗了头发?”
别笙盘腿坐在床沿,听着他不虞的语气,手上动作顿了顿,低声道:“今日雨水淋湿了头发,总觉得有丝潮气,便打湿擦了擦。”
第5章 殿前香(五)
巫庭听了他的解释,没再多言。
他转身走出殿外,过了许久才端着两碟素菜回来,“过来用饭。”
小半个时辰过去,别笙的头发已经半干,他拾起搭在围栏上的靛蓝发带,将散落的青丝松松拢起,而后趿上足履,走到八仙桌坐下。
桌上不过两碟素菜,三两个馒头,一 份稀粥,粗陋的不像话,可巫庭却面色平常,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
别笙看着这一幕,沉默了片刻,而后道:“娘娘用过饭了吗?”
巫庭语气淡淡,“已经送过去了。”
别笙“哦”了一声,执起木箸挟了一筷子青菜,细细咀嚼之后,小声道:“多谢殿下。”
巫庭的筷子在半空顿了一下,掀起眼皮睨他一眼,“食不言。”
别笙咀嚼的动作停下,他戳了戳碗中米粒,“知道了。”
盥洗过后,别笙爬上床榻,窝进了被子里,巫庭则是取出兵书,在半旧的书案后细细研读,不时还会推演一番。
别笙望着巫庭手上的书册,想到了他日后在战场上的经历:母丧一年,亲率大军,持长戟,挑烽烟,先夺天关险塞,后据封域带河,却敌千二百里,后合三十万余雄兵,直入京都。
都道兵形象水无常势,战场瞬息埋骨窟,其间危殆艰辛,非能为外人所道。
别笙想到自己的命运,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殿内只余书页翻动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的被子又被悄悄拉下,别笙起身披上外衣,走到烛台的位置,护着摇曳的烛火走到了书案旁。
随着烛台落下,巫庭的视线从书页移到了别笙身上。
别笙迎着巫庭的目光,半垂了眼,“我有些困了,烛台离我太近,晃得眼睛不舒服。”
说着不等巫庭回应,转身快速钻回了被子。
巫庭看着书案上的烛台,抿唇不语。
连着一息润泽水汽的凉风从窗隙透过,才落到书案的烛火摇了两下,颤颤巍巍地,似是下一瞬就要熄了一般。
巫庭没去管,垂目继续看书。
其间一剪烛影飘忽。
两个时辰后。
巫庭放下兵书,站直身体揉了揉泛酸的脖颈,抬目之际,看到了卷着被子呼呼大睡的别笙。
他走到床榻一侧,看着身子底下压着一条、上面还要盖着一条被子的别笙,俯身欲拉开他霸着被子的胳膊。
握住别笙胳膊的时候,一片又红又肿的伤口映入眼帘,细的有些伶仃的腕上面涂着不甚均匀的药膏,这么一会儿过去,早在被子上给蹭没了。
伤口是怎么来的,巫庭心知肚明。
他按住红肿之处,惹得身下之人咕哝了两声,眉也跟着蹙紧了。
瞧着是难受的厉害。
思及方才放到书案的烛台,巫庭握住别笙腕子的手顿住了。
半晌,他拾起搁在床边的瓷盒,从中剔出一点药膏,匀在了别笙手腕。
做完这些,烛火方熄。
夜里总是要比白日冷上许多,缺了一床被子的别笙无意识朝着热源蠕去,先是脚尖夹住另一个人的被角,紧接着整个人都滚了过去,撞进了巫庭怀里。
因发着热,别笙的身子跟个小火炉一般,暖烘烘的,靠在巫庭胸膛上时,凉丝丝的被褥里瞬间腾起了热气。
巫庭看着怀中的热源,面无表情的将人撕了下去,等了一会儿,人没再滚过来,方才放心睡去。
于他而言,‘如今的’别笙是变数。
他不清楚这变数是好是坏,在没有能力掌控的时候,只能离远一些。
翌日。
晨雾蒙蒙,轻寒脉脉。
雨声依旧淅沥。
巫庭早早睁开了眼睛,他本想掀被起身,却发现自己不但胳膊被人抱着,连肩膀上也抵了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扒过来的。
巫庭动动手臂,将僵住的胳膊抽了出来,顺带推了推睡得香甜的别笙,“醒醒,该去学宫了。”
别笙听到巫庭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半睁开眼,在看清眼前人之后,极为自然的在巫庭手背蹭了蹭,“再等一刻钟就起。”
语气软绵绵地,透着懵然的亲近。
巫庭看着撒完娇就睡过去的少年,垂眸看了一眼手背,那里似乎还留着一点别样的温度。
他拂下别笙落在手背的发丝,自床榻起身盥洗。
差不多收拾好后,别笙才开始慢吞吞的穿衣服。
衣裳还是昨天的袍子,中衣却是巫庭的,他穿着有些大,只得把袖子往上挽了挽。
待穿好衣裳,别笙转入屏风盥洗,冰凉凉的水打在脸上,一下子就叫人清醒了过来。
别笙怕耽误时间,早膳只用了一半就搁了木箸。
因着外面雨水潺潺,两人只能撑伞去学宫,到的时候靴子俱已半湿,别笙记得梢间有他昨日换下的靴子,料想在熏炉上烤了许久不会不干,便转身与巫庭商量,“殿下,梢间有备用的靴子,我们去换一换吧!”
巫庭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梢间的位置,眼底漫着一片深水,浃着冷,浃着冽,他敛下眉目,语气淡淡,“你自去吧!”
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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