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堂哥眼神越来越疑惑,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刻,张信礼竟然主动说话了:“不是正常申请,”他本来就因为撒谎揽功浑身不得劲,此刻终于解脱了:“接收函跟我没关系,是他自己找许钊帮忙弄到的。”
???
林瑾瑜傻了,这人怎么这么容易就不打自招了?好歹也试着圆一下啊,圆不过去是一回事,不打自招是另一回事。
小堂哥也愣了:“什么意思……意思你没出力?那你刚刚说是你跑上跑下申请的?”
“那是他说的,”张信礼颇有点破罐子破摔了,粉饰太平装大尾巴狼有什么用,糊弄得了一时还能糊弄一世吗,吵来吵去他烦了,该是什么就什么:“刚刚是骗人,我没那个本事找关系。”
“你还把责任都推到小瑜身上?”小堂哥在“胳膊肘内拐buff”加持下颇有些愠怒,林瑾瑜则觉得他不可理喻,有必要这么实诚?而且还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他卖了。
“我没有,我只是陈述事实,”张信礼说:“你是他堂哥,该知道真相,事实就这样,爱怎么办怎么办。”说完直接推门回位置做事去了。
林瑾瑜真是尼玛的一句fuck如鲠在喉,巨巨巨无语,诚实虽然是种良好的品格,但不是让你在这儿展现的好吗!
小堂哥说:“小瑜,你看清他了没,也太极端偏执了,你可要想清楚。”
林瑾瑜心里确实生张信礼的气,但不好在小堂哥面前发作,只道:“行了,我先送你出去吧。”
已是上班时间,楼里走道上没什么人,林瑾瑜领着小堂哥一路走到大门口,自己躲着没出去,给他指了路。
小堂哥道:“小瑜,你今天下班先别跟张……张信礼一块走,等我一会儿,我有事跟你说。”
“?”林瑾瑜道:“有事现在说不行吗?”
他现在处在一种神奇的状态里,心情莫名沉重,郁闷而且憋得慌,好似一罐快要达到极限的压缩空气,随时会撑破容器爆开,烦躁得很,谁也不想理,也不想说话,只想赶紧把人送走,然后自己一个人单独待着。
“现在……”小堂哥斟酌再三,道:“现在说不清,其实……我是想带你去见个人。”
“?”林瑾瑜一开始没听懂,他怔了一瞬,然后便有种莫名的预感升上心头:“谁?你朋友还是……我爸?”
“……呃,不……”
小堂哥话未说完,林瑾瑜声调高了个八度,拽住他衣领就质问道:“你不是说他不知道?你没告诉他吗?!”
那激动的模样把小堂哥吓了一大跳,林瑾瑜拽着他的手非常用力,青筋一根根往外暴,眼睛不说目睚欲裂,也清晰可见一根根红血丝,整个人跟突然之间换了个人一样,十分吓人。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一个人回避一样东西并不表示他对这东西无所谓,相反,越回避其实越表明这是他的一块心病,长久的放置会滋生出日益严重的问题,甚至致使相关词汇变成某种开关,不触发,当事人跟正常人一模一样,啥事没有,一旦触发,他就会表现出程度不一的躁郁倾向。
“没有没有没有,”小堂哥被他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不是他,我……我没……”
这一连串的否定让林瑾瑜略微平静了些,他顿了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忙松开小堂哥,说:“抱歉……我好像有点激动……”
不是有点,那是相当激动,小堂哥劫后余生,整理了下衣服,圆场道:“呵呵呵,那什么,可以理解。”
“所以你要带我见谁?”林瑾瑜以为小堂哥看他生活上有困难,准备介绍什么有背景的朋友给他认识,然而小堂哥拖泥带水一阵,说出了个他万万没想到的名字——
小堂哥道:“……带你去看看爷爷。”
……
去年过年时,林瑾瑜在家庭小视频里就没看见他爷爷,他以为只是没拍到,又或者老人家年纪大了没精力热闹,所以一个人在里边看电视。
常听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放到他爷爷身上为什么不灵验呢?
曾经他爷爷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出院的时候医生说老人到这个岁数都有个大关,熬过去就好了,就没事了,能活到百岁……封建迷信果然只是某些时候宽慰人的假话罢了。
又或者老爷子这辈子大概已经享了太多福了,年轻的时候没被打死,老了之后儿孙满堂,晚年从不必为衣食住行发愁,虽然老伴走得早了些,可儿子孙子都算有出息,一大家人生活幸福。
人总有离去的一天,林老爷子今年八十高寿,这一生也算精彩,见过枪林弹雨,也插队做过知青,住过大院也进过楼房,喂过猪也拿过笔,人生的大起大落,辛酸苦辣都尝过,生死也早不那么放在心上了,假如真到了那一天,他希望老天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体面、从容地跟儿子孙子,还有在世的老朋友们道一声再见,祝生者幸福,然后不拖泥不带水,闭上眼就溘然长逝。
他做事果决,最不喜欢的就是拖泥带水。
当林瑾瑜隔着厚重的玻璃,长久而沉默地看着那根长长、直通入气道的导管时,他想:倘若爷爷还有意识,大概宁愿放手,也不愿意靠插管来维持生命的。
“本来好好的,有天天冷,他出去骑自行车买了点你爱吃的菜,突然就不行了……走到割气管上呼吸机这步,基本不可能再出院。”四下除了忙碌的护理之外再无一人,小堂哥和林瑾瑜一块并肩站着,一身防护服裹得严实,注视着病床上双目紧闭的爷爷,年轻的生命注视着衰老的生命。
唯有一旁心电图上不断跳动的折线证明着这颗曾也有力过的心脏仍未停止跳动。
“医生说……还有多久?”林瑾瑜从未想过再次相见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他目光黯然,低声向堂哥发问。
“没准,”小堂哥把手放在他肩上:“意识还有,但离不开机器了,肺不行,坐起来都喘,也不能说话,只能睡着,医生说一两个月,一年两年,都有可能。”
生死之事谁也不能未卜先知,不过林瑾瑜觉得永久的睡眠和死亡并无不同。
床尾小卡片上的标注已由“普食”改为了“流食”,鼻饲管里流动着半黄不白的流质食品,小堂哥说完先前那句话后沉默了几秒,接着说:“那时候……天气很冷,他老人家念叨着,说让你妈给你寄件毛衣,怕你冻着,说出去买点你爱吃的菜,等你回来吃,陪他聊聊天……可惜没赶上最后跟你说句话,就插管了。”
他尽量平静地说着,但说到最后,声音还是有些哽咽,林瑾瑜喉咙动了动,竭力忍下鼻腔里酸涩的感觉。他还记得小时候林怀南逐渐变得忙碌,便经常把他送到大院里,阳光很好,爷爷搬条竹凳子,抱着他,拿块发糕,在松树下喂蚂蚁,一坐就是一下午。
“你来一趟,爷爷心愿也算了了,我们几个成家的也成家了,工作的也工作了,没定下来的只有你,你要好好生活,知不知道?”
林瑾瑜也想好好生活,谁不想好好生活呢?可大概人来到世上就是来受苦的,从降生开始必经爱恨痴缠,必有所得,也必有亏欠。
一块透明的玻璃分隔出两个世界,爷爷说等他回来陪他说说话,可如今林瑾瑜就站在这里,那个曾精神矍铄的老人却无法开口了,孙子年轻的呼吸声绵长,却无法传到那边。
他没回答小堂哥,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爷爷。
“对,刚已经有家属来探视了——”
忽地,值班医生拖长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林先生,现在其实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要不是您面子大,老爷子又确实不太好说,我不好违反规定……”
“是是,麻烦您了,”林瑾瑜听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彬彬有礼道:“这点水果我过来的时候顺便买的,您辛苦了,提回去给孩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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