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时人的天性,那声一出,所有人放慢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
林瑾瑜?散在大门四周的六七个男人一震,同时警觉抬头四顾,这名字他们太熟悉了,天天忍着风吹日晒,吃盒饭喝矿泉水,为的不就是找这人吗?
林瑾瑜之所以能蒙混过关,主要就是出其不意,趁人不备。他又没戴人皮面具,不仔细看还好,一旦一个个仔细搜寻起来,没下雨还戴帽子的他很快就引起了那帮人的注意。
“哎,”小胡子目光嗖嗖,仔细甄别过数人后锁定在了身高、体型一看就相仿的林瑾瑜本尊身上,他叼着烟,满眼疑虑,显然起了疑心又不完全确定,想过来察看:“那边那位,请问……”
周辉回头,他第一次现场遇上这事,很懵,对林瑾瑜道:“过……过来了,怎么办?”
林瑾瑜屏息凝神,背对着小胡子站着,周辉一直在旁边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念得他头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胡子犹犹豫豫,撇开几人意欲绕到前面看他正脸的时候,林瑾瑜忽地深吸一口气,随手把烟头扔了,然后看准街口——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站住!”
他这一跑,除非是个瞎子,否则谁都意识到不对了,在小胡子的招呼下,七八个男人霎时间呼啦啦便朝他追了过去,场面颇为壮观,可堪比低配版陈浩南当街躲仇杀。
耳边风声呼呼,林瑾瑜腿脚很快,一路风驰电掣,飞起的衣摆都快和地面平行了。
身后时不绝于耳的咒骂声,和他每天在电话里遭受的骚扰一样,粗俗、恶劣、难听之极。他顾不上回头,只一门心思转挑老巷子钻。
林瑾瑜踩过缺角的地砖,从无数滴水的背心、裤衩、被单下穿过,转弯时还差点撞翻老居民楼下,大爷的象棋盘子与麻将桌。他大口喘着气,轻微的耳鸣包围着他,但他脸上半分表情也没有,只是目视前方,摆动双臂一直狂奔。
哪里偏僻他跑哪里,凭借土著对地形的熟悉,数分钟后,林瑾瑜挤进一条窄得只容一人通过得巷子,三五下攀上栓了锁链的铁门,全不考虑安全问题,从几米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跑了。
“操他大爷的,”小胡子几人追到门前却过不去,气喘吁吁骂道:“小兔崽子,腿脚还挺利索。”
刚一通狂奔属于不要命猛冲级别的,七八个老爷们全弯腰喘,边喘边安慰大哥:“年轻人……体力好……”
“好你妈个屁,”小胡子缓了好一会儿,从小弟口袋里抢了根烟,把头发一捋,站着边喘边抽:“钱和人,一个都堵不到,再这么下去喝西北风啊?”
林瑾瑜早跑没影了,一众马仔没人出声,小胡子骂骂咧咧:“娘的,一个两个跟他妈瞎了一样,大活人打眼前过都认不出来,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那……那小子贼精,”结巴小弟道:“愣是堵不着人,奇……奇了他娘的怪了。”
“废话,用你说?”又是没钱的一天,小胡子越想越气,朝他脑袋就是一下,直抽得他“嗷”地大叫一声。
没堵着说啥也没办法,追债的几人垂头丧气转身陆续打道回府,小胡子一路骂骂咧咧,走出破小区——
“哎哟我去!”
老路本来就窄,小胡子只顾骂人没看路,结果一转弯就迎面跟人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个子一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过来,此时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哎哟……不好意思……跑死我了……你们腿脚也太快了……”
“……”小胡子拍了拍蹭到他的衣服,寻思自己不认识这人啊,便道:“您谁啊?”
“我……我……他……林瑾瑜的同事,”小个子弯腰撑着膝盖,边喘边断断续续道:“你们是谁啊?”
“同事?”小胡子一愣,转而一喜,老话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来投,他们盯了这么多天,正愁找不到其他跟林瑾瑜有密切关系的人来盘问,这不是送上门吗。
小个子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倒在行,他眼见小胡子神色变换,好像想对手下使眼色把他围住,忙抬手道:“别别别,我不是来跟你对着干的。”
他道:“咱们都是追着一个人来的……我实在好奇,这样,我们可以做个信息交换,你告诉我你们是干嘛的,为什么追林瑾瑜,反过来,你们想问什么我也配合你们,成交吗?”
第296章 你瞒我瞒
上海并不只有繁华的美景,逼仄的弄堂、地上一滩好像永远不会干涸的洗衣水,以及蜘蛛丝一般横亘在灰暗矮楼之间的晾衣绳同样也是魔都的一部分。
林瑾瑜戴着帽子,沿着潮湿的弄堂,在洗衣水、晾衣绳、蜘蛛网和大声下棋的老大爷间走过,追兵已看不见人影,他一手插在兜里,另一手指尖触着墙,行走时便在不知多少年没正经擦过的墙上留下道长长的灰色伤疤。
太阳正逐渐收走最后的光明,一楼窗口响起热油的滋啦声,下棋的大爷收摊回家吃饭了,弄堂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寂静里。有小孩在路边打闹,咯咯咯笑,林瑾瑜看着他们,在不知谁家楼道口坐了下来。
这里跟他与张信礼那个小小的家完全是两个方向,就像兔子躲猎狗会远离窝,林瑾瑜跑的时候故意没往住的方向跑,南辕北辙一通下来,现在他起码得多走个半小时才能到家。
天色渐晚,但他却好似并不急着回家,而就这么坐在人家楼道口台阶上发呆,一坐就是二三十分钟。
偶尔有楼上的租户下来拿外卖,对他投去异样的目光,林瑾瑜没吃饭,却神奇地完全感觉不到饿,也不想动。
他摸了下口袋,摸出个空烟盒。
就他这越来越大的烟瘾,一盒烟不出两天必精光,林瑾瑜把空盒攥在手里,远远看着对面窗檐上的麻雀,想:没了,以后也不能买了,我总是在花钱。
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和黑暗一起到来的还有张信礼的电话。
林瑾瑜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很久才按了接通键,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却没说话。
“瑾瑜,”张信礼明显是偷着打过来的,说话很轻,生怕被发现的样子:“周辉给我打电话,说你……”
“我没事啊,”林瑾瑜还是盯着对面的麻雀,语气十分平静:“几下就甩了,你好好上班吧。”
“你到家了?”张信礼显然不太放心:“他们没缠着你?”
林瑾瑜正坐在不知哪个老破小楼梯口,离家十万八千里,但他用十分散漫的语气道:“嗯,早到了,你安心上班,都七八点了,我还看书呢。”
张信礼最怕打扰他学习,道:“那好,你安心看,注意门外动静,万一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直接报警也行。”
“知道了,”林瑾瑜面对着空气,闻着别人家饭菜的香味道:“不说了,我先吃饭。”
通话结束。
平安报过了,接下来想必再没人找他,林瑾瑜把手机关机,起身往家的方向走——下班时他信誓旦旦对张信礼说自己晚上准备在家看书复习,可真到了家门口,他却没上楼。
他们住的老小区附近有排夜宵摊,一到晚上就支起塑料椅子开业,吵闹得不行,最近林瑾瑜看见有家摊子贴出告示,说摊主老婆怀孕了,所以招个洗碗工,每天下班去洗三四个小时碗,给80块钱。
“您好,”刚说完‘晚上看书,都四月了得加快进度’的林瑾瑜绕过一地掉漆的折叠桌,走进逼仄狭小的店内,对老板说:“您这儿还找洗碗的吗?”
……
夜宵摊的桌子、椅子、锅碗瓢盆,大部分东西都油腻腻的,连带着老板握锅铲的手、腰上的围裙,以及兜里的钞票都好像在猪油里泡过。
林瑾瑜忍着手心一股洗不尽的油腻感,边上楼回家,边把那油乎乎的几张钱数了又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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