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漆黑一片,一楼声控灯坏了,但房东舍不得出钱修,他用手背揉了下鼻子,把钱放进贴身口袋里,掏钥匙开了门,进屋,把身上沾满油烟味儿的衣服脱下来,放到洗衣机里。
张信礼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林瑾瑜四下环顾一圈,把那几张又油又旧的钱藏进自己某个包里——张信礼没什么好奇心,也不会翻他的东西。
老式滚筒洗衣机嗡嗡在转,他藏好没一会儿,就听门锁传来轻响,张信礼回来了。
“还没睡?”张信礼进门,看见他在客厅,愣了瞬:“不用等我。”
“没,复习晚了,刚准备睡,”林瑾瑜不动声色把泡得起了一层褶的手背到背后,道:“你也洗漱休息吧。”
“嗯,”张信礼换了鞋,走过来,摸了摸他后脖子,道:“感觉还好吗……你身上怎么一股油烟味。”
“晚上嘴馋,半道吃了烧烤,”林瑾瑜一脸平静地说出早准备好的谎言,伸手握他手背,说:“我已经没事了。”
他表情平静,既不烦躁也不喜悦,有的只是一种难以察觉的空泛,让人无从窥见躯壳下真正的内心。
还有心情吃烧烤了……张信礼以为他真的没事了,现在状态不错,觉得是个好时机,于是道:“那就好,周末……带你去医院复诊吧。”
林瑾瑜眉头动了动,眨眼的频率加快了,一股强烈的烦躁涌上心头,但他很快掩饰了过去:“不用了,”他道:“我挺好的。”
“例行复诊,”张信礼说:“不是在说你病了。”
这当然只是说辞,林瑾瑜道:“哦,既然没病就更不用去了,省省留着交房租。”
房门的隔音效果约等于无,他知道张信礼已经交完房租了,也知道现在他手里只有800块钱,但装不知道。
“……”张信礼不想告诉他,这会儿搬石头砸自己脚,想反驳不知如何反驳,只能说:“房租是房租,不差复诊的钱。”
“你确定?”林瑾瑜看着他的脸:“既然没病,为什么要去?”
“例行,”张信礼道:“就算我没钱,你堂哥有。”
“……”这很奇怪,林瑾瑜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乐意主动向别人要钱了?”
当一对情侣家庭差距过大时,劣势的一方往往容易被人用一个特别难听的词来形容,曾经当张信礼还是个学生时,林瑾瑜的妈妈给他买了一套名牌衣服,他都要回送林瑾瑜钢笔,以表明他和他家是不相欠的,他有自立的能力,且懂得分寸,该还的全都会还,不是个心安理得伸手要钱,吃别人用别人的“凤凰男”。
然而现在,张信礼说:“他不会拒绝的。”
事关亲堂弟,小堂哥当然不会拒绝,虽然他也只是刚参加工作一两年的职场新人,还有房贷,手头闲钱不多,但一次复诊还负担得起,可张信礼这话貌似也太理所当然了点。
“没什么时候,”张信礼语速有点快,尾音短促:“不要问了。”
他不得已,心里烦躁,林瑾瑜心里也烦躁,两个烦躁的人却不得不各自假装无事。
“还有一件事……”张信礼接着道:“我打算再找份兼职,白天得空的时候去送外卖。”
作者有话说:
注:《你瞒我瞒》是陈柏宇的一首歌。
第297章 吻与凝视恋人之眼
那年外卖行业风头正劲,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相关新闻、广告铺天盖地,都说这行可挣钱了,有腿就能干,跑一单就是多少多少钱,好似全无风险,只要是个勤快人就能发财,轻松月入过万,羡煞一众每月雷打不动拿三四千死工资的上班族。
张信礼有C2驾照,也会骑电动车,他们单位中午有两三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正是外卖高峰期。
他大概跟林瑾瑜说了打算,林瑾瑜点头,表示知道了,没问他为什么突然有这想法,轻轻道:“睡觉吧。”
……
几天后。
“林瑾瑜,这几天那谁呢,怎么一到吃饭就不见人影了,”大中午,周辉端着餐盘,跟他一块在食堂里找位置:“是不是偷懒去了,咱中午被拉去行政那边打白工那几回他可全躲过去了。”
“哪谁啊。”林瑾瑜目光扫过一桌桌人,久久不见落座,其实满食堂并不是没有两个人的空位,不过都是拼座,尽管已极力控制,可他还是看见人影就烦,只想找张空无一人的。
“就你……男朋友啊,”周辉说着鬼鬼祟祟四下望了眼:“我怕被人听见。”
“他啊,”林瑾瑜道:“想办法搞钱。”
两人七转八转,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位置,林瑾瑜落了座,把桌面上七七八八别人吐的辣椒、碎骨头什么的脏东西用盘子扫开,先没急着吃,而是从不知哪里掏出个带盖的饭盒来,往桌上一放,开始把肉啊、土豆丝啊什么能放的菜往饭盒里夹。
“?”周辉有点傻眼:“不是吧,你这干嘛呢?”
“带回去,”食堂是可以加菜的,林瑾瑜面无表情道:“合理合规。”
周辉左右看,咽了口口水:“你也太拉得下脸了,佩服。”
林瑾瑜依旧面无表情,轻描淡写道:“脸能当饭吃吗。”
他一口没吃,把好菜夹了个精光,然后去窗口添饭添菜,荤菜打完了,只剩素菜周辉原地等他回来,边吃边道:“你有没有发现最近那个矮子总跟着你?”
他说的是小个子,林瑾瑜不太有胃口,随便吃了些,道:“有吗,没在意。”
“我觉得有,”周辉说:“以前你俩压根不来往,一周都没几次见面机会,现在我感觉老能看见他。”
周辉平时时常跟林瑾瑜一起走,当个电灯泡什么的,他明显感觉到最近看见小个子的频率增加了。
“巧合吧,”林瑾瑜目前处于对外界变化非常迟钝的状态,他放下勺子,道:“赶紧吃,吃完回去。”
“你就不吃了?”周辉看着他面前就动了几筷子的菜:“怎么感觉你最近不太对劲。”
“没有,我很好,”林瑾瑜说:“快点。”
……
两三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林瑾瑜回到办公室,也不午睡,就坐在那儿盯着手表看,看指针一格格往前走,其他人各自喝水吃零食打哈欠,好像没人注意他。
两点十分,林瑾瑜把目光从手表上移开,站起身,走到走廊上,两点十五,张信礼手上搭着外套,挂着汗出现在楼道口。
林瑾瑜看见他,一言不发,手里拿着饭盒,转身往更楼上走。办公室是不让吃热食的,因为有味道会打扰其他人,张信礼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推开虚掩的铁门,上了天台。
“快吃,”林瑾瑜把盖开了,饭放到天台边缘宽大的方形混凝土护墙上,道:“只有十五分钟了。”
张信礼掀起衣服下摆擦了下流到眼睛里的汗,过去接了筷子,二话不说开始吃。
“今天送了几单?”
张信礼回了个数字:“六。”
六单大概也就是四五十块钱,林瑾瑜道:“辛苦,不过假如太少就算了吧,还不如休息。”
现在天还凉快,再过一个月,等天气渐渐热起来,为个五十块大中午顶着烈日跑两三个小时不值得。
“因为不熟悉,”张信礼三口两口,风卷残云,五分钟就把饭吃完了:“熟了以后会多。”
“?”林瑾瑜以为他是不愿意放弃,在安慰自己,说:“不是有导航,太累就真的算了,也不差个五十。”
张信礼没说话,只把饭盒盖盖好,摇了摇头。
钱哪有好赚的,尽管诱人的新闻铺天盖地,可只有真体验了才知道这行的艰辛在哪里,上海有无数曲折的老弄堂以及无精准定位的犄角旮旯,更有地址填不清楚,要求还多的单主,刚开始送的不熟悉路,跟他一起的几个新人甚至有被罚成倒赔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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