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话想说:“其实我……”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林瑾瑜便道:“‘赌气’,不管几岁,你永远觉得只有自己成熟,自己在深谋远虑。”
“我当时其实……”
“请你尊重一下别人,不要那么狂妄自大,”林瑾瑜音调比他高出个八度,把张信礼那句‘我当时其实’盖了个严严实实:“这是我第n次告诫你,收一收你的大男子主义。”
永远弱化伴侣,觉得对方幼稚不成熟,没有和自己共同参与重大决策的资质的心态确实属于大男子主义,就算持这想法的人是出于保护者的角度也掩盖不了这一本质,张信礼说:“我心里没有不尊重你,只是……”
“这个‘只是’加得好,咱语文老师应该告诉过你,不管什么话,只要后面加上‘只是’,那前面说的就都是狗屁了。”林瑾瑜冷冷道:“不要说了。”
“……”张信礼觉得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人,是一汽油弹,不知啥时候就会爆炸那种。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林瑾瑜身上那股浓烈的火药味里好似还夹杂着那么一丝丝怨气,就像死了老公的怨寡妇一样……这个比喻好像不太合适。
他没来得及再说一句“其实我”,因为拉龙已结完账回来了。林瑾瑜面色立刻恢复正常,和颜悦色道:“买好了?记住我刚说的,别找家里多要钱。”
“知道,”拉龙说:“哥,你放心,我还想着以后的彩礼钱也不要家里出,我自己攒。”
凉山那地方彩礼高得很,村寨里还没见谁二十多岁能自己凑齐的,林瑾瑜笑了笑,说:“有志气。”
“嘿嘿,那当然,”拉龙道:“我哥快结婚了,我正想在大城市找份兼职攒点钱随礼……哎,一晃眼都老大不小了,哥,你应该也快了吧?”
后面这个“哥”叫的是张信礼,拉龙说:“不是已经有目标了?上次我七婶给你介绍的那姑娘你见了怎么样?听说长得可漂亮。”
林瑾瑜忽然笑不出来了。
第351章 抓住你的我
林瑾瑜记得,张信礼曾对他说过:“其实我对男人的身体不是特别有冲动。”
‘不是特别有冲动’,那意思就是没冲动咯。
他对这个消息毫无准备,满脑子都被捉弄张信礼的念头塞满了,一门心思沉浸在假想过千百次的“假如前任回头了,我如何高冷优雅地拒绝他”的实施行动中,以至于忽略了一个事实——张信礼也是可以另觅新欢的。
“哥,你说说呗,透露点情况,”拉龙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脸上好一派兴高采烈道:“叫什么名字?见了没?感觉这么样?漂亮吗?”
“我……”张信礼心思还在林瑾瑜刚刚说那番话上,思绪很乱,突然之间一大堆问题一股脑朝他抛来,让他不知从何答起:“没……不是……挺漂亮的。”
林瑾瑜耳朵竖起,抓住他凌乱话语里的关键词,并自动脑补扩充:呵呵,挺漂亮,那就是真的去见了咯。
他牙都不自觉咬紧了点,早把自己先前讲了无数遍的‘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跟谁谈恋爱不关你事’丢到九霄云外,忿忿地想:好啊,你可真被林烨说中了,不是只喜欢男人,所以结束了就解脱了,可以马上过正常人的生活了是吧?张信礼啊张信礼,你可真有本事,让我他娘的刮目相看。
拉龙无比兴高采烈地道:“哈哈,看来有门哟。哥,其实咱俩要是不读书,应该都结婚了。”
“……”张信礼真是有嘴说不出话。他不能实话实说,讲“我就是不读书也不能结婚的”,因为那样以村寨的闭塞程度,怕是不出一月全村寨都知道世界上有个东西叫gay,他也不能全打哈哈,假意承认,因为林瑾瑜就在旁边。
“……是啊,要没意外估计孩子都有了呢。”
张信礼还没想出这么回答上一个问题呢,这边林瑾瑜飘来一句:“耽误您三年抱俩了,真是弥天大错,罪过罪过。”语气要多阴阳怪气有多阴阳怪气——而且是张信礼专属阴阳怪气,拉龙目前显然是听不出来的。
张信礼:“……”
“也不能这么说吧,”拉龙道:“其实我觉得书还是要读的,晚点结婚也没事。”
“有道理,”林瑾瑜道:“眼看毕业了,所以现在这不正是好时候……难怪呢。恭喜恭喜,什么时候办酒?”
拉龙:“哈哈哈,我也好奇。”
张信礼转头,道:“‘难怪’是什么意思?”
林瑾瑜皮笑肉不笑,回:“字面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
“我想的哪样,”林瑾瑜仗着拉龙在,使劲欺负他,说:“我什么都没想啊,你在说什么?”
拉龙也颇好奇地道:“不是什么?你们见双方家长没?要是顺利,今年就可以办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张信礼并不知道某些人脸上写着“不想听”,心里想着“给我从实招来”。拉龙在,他有许多话不好说,只得把无数次涌到嘴边的那句“其实我……”再次咽了回去。
林瑾瑜剜了他一眼,两人都无话了。
“干站着干什么,”拉龙没得到回答,以为是还没定下来,那老追问确实唐突,遂找补道:“不说这个了,咱玩去,瑾瑜哥,你今天没什么事吧?上次说好带我逛上海,可别食言啊,哈哈。”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林瑾瑜搭他肩膀,一副很是哥俩好的样子搂着他往前走:“我就一游手好闲的闲人,又不是主角,就某人结婚的时候随份子的那个,我有什么可忙的。说,想去哪儿玩?我都带你去。”
“想去外滩,老在电视里看到,”拉龙道:“某人是谁啊?”
林瑾瑜懒洋洋说:“某人啊,某人就是——”
“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他还未说完就被张信礼横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语气颇严肃,拉龙无从得知里面诡异的不悦跟恼怒从何而来……活像跑了十个八个老婆似的。
他茫然道:“我又说错话了?”
话音刚落,张信礼本人还没说话呢,只见林瑾瑜倒抢先了一步,跟是他的代理发言人似的,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没——有,”他拍拍拉龙宽阔的肩膀,搂着他大踏步往前走:“你能说错什么话,是某些人惯于逞凶斗狠,他最英明睿智,了不起。”他道:“别理他,走,咱去看灯光。”
……
从他们上高中的那天起,一直到现在,外滩的灯火好像从来没有变过,永远那么璀璨,那么辉煌。
地标性的建筑仍是旧时那几座,高楼层上的那些餐厅换过一些,可依然灯红酒绿。林瑾瑜领着他们,艰难分开拥挤的人潮走到江边,看拉龙吹着黄浦江凉爽的夜风,两眼放光地看着对岸他已习以为常的炫目的灯光,发自内心地道:“真漂亮。”
他说:“在家时,我觉得县城的晚上很亮,念高中了发现那里更亮,到了大学,发觉原来家乡的所有灯光都只是萤火虫……可我念书地方跟这里比起来,好像也不值一提。”
“很正常,”江风同样拂过张信礼的面容,他面朝着对岸,道:“永远有更大的世界……尤其对我们来说。”
对他们这种出身于贫穷大山深处的人来说,最亲切的家乡好像是最落满尘埃的地方,外面的世界那么广大,任何一处都要强过他们长大的地方。
“你现在看到的是超一线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当然会有渺小的感觉。”林瑾瑜和拉龙站在一起,风吹起他的衣摆,他只留给张信礼一个潇洒的背影:“白居易有首诗说得好,叫‘乱花渐欲迷人眼’,这座城市并不是每一处都如这里一样繁华,还有很多你看不见的地方,”他是看着拉龙说的,可话好像也是在对张信礼说:“那些没有灯光映照,藏在夜色里的地方,巷子、小弄堂,永远发着霉味的老楼房子里窝着一大家子,甚至还不如你们县城繁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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