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后悔啊。
人一辈子会为无数事情后悔,后悔小时候没学一门乐器、后悔高考的时候没有多考几分、后悔健康青春的时候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一刻,在终于意识到张信礼离开之后,林瑾瑜真切地感觉到后悔了。
后悔那天,没有求张信礼不要分手。
他不知道别人分手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当时会发懵,会如遭雷击,会难过,但也会觉得气,是真的生气,如鲠在喉,整个人都憋着那口气下不去。
不管什么原因,为什么要说分手?他累死累活撑了那么久都没说分手,躺着的那个嘴皮子一碰就要分?
十五六岁那年,林瑾瑜就对张信礼说过,他最讨厌的就是明明答应了,后来却又跟他说不能做到。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答应,不要给了希望又让人失望。
纵有千难万险,也是如此。
所以他带着满腔怨气走了,那样决绝、不回头的姿态,如果张信礼还有那么些不舍,会来追他的吧?
林瑾瑜抹了把脸,他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得潇洒,表现得云淡风轻,可其实心里一直希冀着张信礼能来找他,他等着张信礼来找他,所以这么多天来,他还在上海,哪里也没去,却终于如意料之中,做了场白日梦罢了。
……张信礼不会回头,那假如倒过来呢?林瑾瑜想:假如时光倒转,再回到那天,如果我低声下气求他,他是不是还是会有那么点心软。
路边草丛传来隐约的虫鸣,林瑾瑜的影子在头顶直射而下的路灯灯光下缩成暗色的一个圈,他陷入了大哭之后的恍惚,张信礼会心软吗?爱已在生活中被消磨,林瑾瑜开始觉他并不爱自己,起码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爱,所以也就不会对他心软。
就在他在反复的肯定与怀疑中纠结时,林瑾瑜听见不远处传来鞋面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那声音很轻微,但在寂静的夜里,他还是注意到了。
林瑾瑜听见了,但没抬头,他以为是过路的——然而不远处传来道很轻的声音,那声音是成熟的、矜持的,带着奔四男人所特有的沉稳与试探。
“小梵?”
——那居然是宁晟凯,他比林烨更早追上林瑾瑜,因为他有车。
林瑾瑜坐这边哭的时候他就在车里看着,Evan拽林瑾瑜时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和他察觉到不对后猜想的一样,林瑾瑜真的分手了。
宁晟凯慢慢走过来,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站定了,又叫了他一遍道:“小梵。”
林瑾瑜一惊,他都快忘记这个自己当初随口编的名字了,他以为宁晟凯才到,没看见他丢人地在这儿嚎,于是很快地抹了把眼睛,佯作无事道:“有事吗……你怎么在这?”
“我……刚到,”宁晟凯其实一路开慢车在远处跟着他:“看你突然跑出去,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突然心情不好,”林瑾瑜虽然止住了哭,可眼睛还有点红,他别过脸去,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宁总,劳烦您了,还追出来,没什么事。”
宁晟凯这辈子谈恋爱说认真也认真,说不认真也不认真,和林瑾瑜不同,他认识到自己是gay的那个年代,同性恋还是一项正儿八经的精神疾病,于是宁晟凯理所当然地在极度伪装中度过了自己的整个少年时期。
大概正因为从未拥有过那些许多人拥有过的青涩、纯真的校园恋爱,所以他才总是不自觉地去追寻他未曾得到过的东西。
宁晟凯无声地看着林瑾瑜,看着他偏过脸去,看着他强装镇定,那张脸英俊、年轻而充满朝气,从不流露出谄媚跟讨好,他对一个人说爱就是真的爱。
“?”飞虫扰人,林瑾瑜好一会儿没听见回答,忍不住转过点脸来,疑惑地看着他。
“……”四周一片寂静,唯腕表滴滴答答走着,宁晟凯喜欢体面、冷静跟风度翩翩,大家愿意就在一起,看不对眼马上就散,不必苛求什么,他从未像这样为无法得到一个人而烦忧。
“小梵,”宁晟凯注视着他的双眼,说:“跟我走吧。”
这是来自他的第二次邀请,那块昂贵的朗格万年历在夜色中发着磷光:“……我可以给你很多。”
钱确实给予人很多东西,也许多到近乎一切,林瑾瑜有点惊讶,他听着这两句并不陌生的话,道:“……你已经说过了。”
他也回答过了。
“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吧。”宁晟凯衣冠楚楚,皮鞋漆面在路灯下锃光发亮,衬衣、领带无一处不规整。
林瑾瑜说:“一样,还是同样两个人。”
他不是宁晟凯以前的男友们,林瑾瑜对他能给予的所有物质并无兴趣,那些东西他都拥有过,宁晟凯能给他的并不是他感兴趣的。
“那……”宁晟凯慢慢说:“小梵,如果我不结婚,你会跟我走吗?”
他甚至从未知道过面前这个人的真名,林瑾瑜抬眼看他,对方神色认真,并无玩笑意味。
半晌,林瑾瑜张嘴,道:“不会。”
他遇见过各种各样的gay,有好的,比如林烨,有坏的,比如赵武杰。宁晟凯……大约算不好不坏的那种。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宁晟凯显得有些挫败,但仍犹豫着,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去打动他。
“他已经说了,不会跟你走。”
匆匆赶到的林烨喘着气,扶着路灯旁的树,朝宁晟凯道:“你没听到吗?”
他不是很擅长田径,这一路马不停蹄跑过,肺都快炸了,林烨边对宁晟凯说话边在心里吐槽林瑾瑜这小子也太能跑了点,难道是失恋给人力量?
宁晟凯愣了一瞬,他并不认识林烨,但亲眼看见林烨狂奔出门追人,猜测他俩关系亲近。
林烨缓了几秒,终于吸够了氧气,直起腰来道:“我知道你,听Evan说起过。”
只不过在Evan的叙述里他的形象不怎么正面——一个包养过大学生的35岁男人能是什么正面形象。
宁晟凯说:“我没听说过你。”
“不重要,”林烨道:“宁总,我知道你很有钱,不过这里没有人在乎……我想您可以去忙自己的了,我照顾好我朋友的。”
这话属于赤裸裸的逐客了,宁晟凯看向林瑾瑜,后者什么也没说,看起来也不打算说。
不对的人大概就是不对吧,不管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宁晟凯低头笑了笑,考究的皮鞋在路面上磨出沙沙响声,青蓝色的表盘磷光在夜色里逐渐远去——他走了。
林烨目送他离开,松了口气。
林瑾瑜在这时道:“……你真的很八婆,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接受保养关系的人吗?”
“不像,”林烨转过身,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和坐在肮脏路牙子上的林瑾瑜降到同一高度:“不过失恋的人一时冲动可能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林瑾瑜面无表情看着他:“只是你而已。”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了,什么也没做就走出医院大门就是他现在后悔的事。
可那不重要了,张信礼大概已经离开上海好几十天,他删掉了林瑾瑜的QQ、微信等一切联系方式,那根能勾起无数回忆的项链被林瑾瑜自己丢掉了,他们之间断得一干二净,再也无法修补。
林烨踮脚蹲着,看了林瑾瑜好几秒,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道:“想哭就哭吧,是不是哭一半被那人打断了……没关系,这里没有人,你可以继续,我保证当作没看见。”
“?”林瑾瑜被他说中,但不想承认,恼怒道:“谁跟你说我哭?脑子瓦特了?”
“你眼睛很红,”林烨说:“别装了,瑾瑜。”
“别这么叫我,”林瑾瑜别过脸去:“……别。”
父母家人喊他喊小名,许钊等一众学生时代铁哥们叫他会喊外号,普通朋友叫他都叫全名,只有张信礼会不带姓地叫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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