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楠笑着摇头:“哪里有三百多丈的楼,岂不是要耸入到云天当中去了?”
“兴许那时候的人,就能把楼建到三百丈高呢。”
罗月止语气中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怀。“兴许那时候,我也像如今这样办了个小作坊,为求生计,就要吭哧吭哧爬上三百多丈的高楼找你借钱。你一看,这傻小子生意刚刚起步,小门小户,我才看不过眼……”
“不会的。”
罗月止微微歪头:“嗯?”
赵宗楠道:“就算是千年之后,我也不会觉得月止小门小户,看不过眼。我坐在那三百多丈高的楼上,看到月止,一眼就会觉得你有趣可爱,就算现在是个傻乎乎的穷小子,但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就。你要借多少钱,立马就批给你。然后……”
“然后?”
“然后请你喝茶,再请你吃饭。”
罗月止被他逗笑了,笑得半趴在矮桌上。
“千年之后的事便等千年之后再说。如今月止觉得,这单生意做不做得成?”
罗月止揉揉眼睛,终于正经坐好,慢慢把笑意收起来:“不知官人要批我多少钱,买下多少股?”
“那就要看月止如何定价,要用多少钱,能给我多少股。”
“如今的广告业务虽刚刚起步,但恕我直言,并不缺钱,也并不想要卖股。”罗月止轻声道,“多谢官人盛情。这桩生意于我现在的我而言,确是没有做的必要。”
赵宗楠突然问道:“月止之前说家中欠了两千贯钱,细细想来,也快到了要还的时候,如今可筹足了?”
罗月止愣了一下,回答:“不必官人挂心。”
赵宗楠眼神柔软,但说起话却是一针见血:“我闲来无事替月止算了笔帐,就算能够还清,也是勉为其难,掏空基底。你的新生意涨势喜人,正是需要加大投入的时候,若因为还钱而致使后劲不足,恐怕会错失机遇。”
罗月止静静看着他,并不想让他看破自己被他说中了要害。
赵宗楠见好就收,温和说道:“月止不必着急拒绝我。兹事体大,你不如回去慢慢想。”
“此约无期,我随时恭候。”
……
罗月止离开延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更夫在长街尽头敲着竹梆,空洞洞的声音从很遥远的黑暗中传来,罗月止默默数着,一共是三声声响。罗月止没有敲门,独自在家门口湿冷的石阶上坐了半天,托着腮,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街对面的野草青苔之上。
罗月止知道,赵宗楠说的其实一句话都没有错。如今世道,商人胳膊拧不过大腿,单看赵判官对待罗月止前后两张面孔,所差的无非就是“靠山”二字。
罗月止自不是顽固不化之人,若寻常有靠山自己送上门来,傻子才会百般推拒不要。
他是做生意的,又不是要做甚么圣人,并不需要立起道德牌坊,运用一切资源为己所用,这就是商人的立身之本。
赵宗楠就是因为看破了这一点,才突然绕开两人的交情,搞什么资本入股,在商言商。
细细算起来,罗月止如今有了松风画店负责美术设计,有了宴金坊实施活动运营,有了烟暖玉春楼可扩大传播。
万事俱备,唯独缺一个门路通达、人脉广泛的合作伙伴。
罗月止怔怔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他知道不该矫情的。
可他也知道,自己是真的心动,也是真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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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罗月止:如果千年之后我缺钱做生意,真的可以找你做风投吗?
赵宗楠:可以,只不过说服我投资需要一些技巧。
罗月止:……
罗月止:我不想问是什么技巧了。
第77章 进西狱了
入股之事,赵宗楠亲口说不逼迫他,让他回去慢慢想。
罗月止就当真一连想了好些天,可越想就越觉得纠结苦恼。
但好在这几天里,仍有件值得他期待的好事——今日是秋闱最后一天,王仲辅和柯乱水他们就要考完了,几人终于能好好聚聚。有关赵宗楠想要入股的事,罗月止拿不定主意,正想找王仲辅商讨一下。
王仲辅博学多识,不仅熟读经史,还对本朝官署吏制、法典刑统尤为熟悉。入股这件事在律法中有没有甚么说法、是不是有法律风险、会不会受到甚么衙门的监管……罗月止有很多迟疑之处,仅凭自己很难查清,兴许问过王仲辅之后便能柳暗花明。
罗月止近几天接到了两份较为简单的广告生意,都是订制宣传页。他写完了两篇简短的广告文案,只等甲方验收通过便可制板印刷。
他如今稍有闲暇,便暂时把感性割离开来,只考虑商业,将宗室入股的优势和劣势落在笔头上,一条一条排列清楚。他想以纯粹的理性视角来看看,对于生意来说,让赵宗楠参与进来,到底是一件收益大于风险的好事,还是一颗容易爆炸的地雷。
罗月止正在认真思考,却听见书坊外传来一阵嘈杂吵闹的声音。他刚抬头,就看一位书坊伙计冲进他房门,脸色惨白,竟是一脸难以自持的惊恐之像。
“少东家,坏事了……有察子找上门来了。”
北宋有一个机构叫做皇城司,除了执掌宫禁、维护治安之外,还有专门监视舆情的特务职能,乃皇帝的耳目之司。他们经常四处潜伏在京中探事,捕捉流言蜚语,若认为谁有不尊朝廷、不尊官家的言行,便会网罗罪名上门抓人。
这些隶属于皇城司探事司的逻卒,在民间素有恶名,百姓称他们为“察子”。若看到察子登门,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察子?”罗月止全然不知发生何事,搁下手中墨笔,站起身迎向门外。“察子到这儿来做什么?”
“好像是来抓、抓……”伙计紧张地看着罗月止,拦住他不叫他往外走,压低声音紧张道,“少东家,您别出去!快先躲一躲吧!”
罗月止更是困惑:“他们说是来抓我的?”
伙计慌张地点头。罗月止还未作出反应,便见一队身穿长袍,足着黑靴的武者气势汹汹走进院子来,看到罗月止,未出一言便要上手擒拿。
阿虎等几个年轻孔武的长工听到声响,当即从后院作坊中赶过来,将少东家护在身后。阿虎双目一瞪,粗声粗气地喊:“干什么的!为何抓我们少东家!”
“先住手。”罗月止负手而立,脸上并无分毫惊慌之色,“各位官人,就算你们在皇城司当值,突然闯进民宅也是不妥,还请先告知来意,否则我也无从配合。”
皇城司探事司的逻卒横行惯了,只有他们把百姓吓得魂不附体,哪儿见有平头布衣胆敢询问来意的?
领头的探事官当即冷声道:“大胆刁民,在探事司面前还敢拒捕,一干人等,都给我拿下!”
“且慢!”
罗月止朗声道:“我知道贵司地位特殊,不受三衙管辖,难道还不受登闻院与御史台的制约吗?前几个月官家亲令,所有身负察查之责的衙司皆要整顿自醒,若有仗势欺人、摄威擅势之举绝不轻饶。倘若各位今日不说清来意,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将今日之事一纸诉状告去登闻院,还请各位掂量清楚!”
探事官没想到这么个平头百姓如此经得住吓唬,还敢搬出官家来说事。
他盯着罗月止,半抬了抬手:“你们先退下。”
“你要缘由,那我就给你个缘由。近日有线人来报,京中有商贾违反市法、私印告令、散播妖邪,扰乱视听,屡不能禁。我们身负监察京城市易之责,今日特来捉拿罗氏书坊罗月止,下开封府按问!”
“我什么时候私印告令、散播妖言,还请探事官说清楚。”
探事官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向旁边伸手,身后的逻卒递上一张长长的白纸,边缘参差,是从墙面上强行撕下来的,正是宣传医药防伪的宣传画:“你身为平民百姓,竟然敢私自印刷告令,大肆张贴,再看这画里,妖魔鬼怪,奇形怪状,这不是散播妖邪是什么?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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