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木匠店生产力有限,第一批做出来的三十把留仙椅很快就卖出,退货率为零,并且还收到了二十余张订单,都是要来买留仙椅。
吴老匠没想到这奇形怪状的椅子能卖这么好,后来罗月止再登门,他看向这年轻人的眼神都不对了。还送了他一张更加精致的留仙椅。这是吴老匠为了感谢罗月止专门打造的,用上了最好的木材,椅子上雕刻有非常秀丽精致的方胜纹,外头涂的也是吴老匠手中顶昂贵的漆料。
罗月止感激收下。赵宗楠之前说也想看看新鲜玩意儿,罗月止便叫人将这张最精致的留仙椅送去了界身巷。还随附了一封手书,叫赵宗楠探探口风,看这样摇摇晃晃的椅子,他们宗室贵胄能接受不。
赵宗楠看完手书后失笑,只说他这人当真是表里如一,无时无刻不惦记着生意。
第93章 狸奴阿织
九月下旬,天气终于转凉。
又是一年丰收时刻。开封漕运进入旺季,从南方千里迢迢北上的货船运送来数不胜数的粮食和各种物资商品,码头日日都拥挤无比,被货商车马堵得水泄不通。
各条街道集市上的货架草摊眼见着充盈起来,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耳边插花换成了菊花、桂花、芙蓉花等符合时令的新款式。
走在外头,秋高气爽,千担瓜果生蔬萦街,满街满巷都是蒸饼炸糕的香味儿。
北宋时期自然灾害异常频繁,农野日旱,水田不登,粮食问题一直是朝廷的心头之患。
直到几十年前,真宗皇帝派人从越南引进耐旱高产的新粮食品种“占城稻”,并且使出浑身解数去推广。
后世对这位真宗皇帝褒贬不一,但在推广农业这方面,他做得实在是无可指摘。
为了敦促全国种植占城稻,他甚至把占城稻栽进了皇宫里,待丰收之时召集群臣参观刈稻。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写了一篇《占城稻颂》来搞名人带货,不留余力地疯狂卖安利。
有皇帝亲自带货,占城稻很快普及耕种,尤其以江、淮、两浙三路为盛。
每当秋后,粮食借由运河北上,源源不断往北方输送,这才叫早些年的苦旱多灾,变成了现在的年年大稔,岁岁足食。
罗家算得上是开封中产级别的富裕家庭,自然囤了好些粮食,都堆在西北边的耳房之中。罗月止今年还给书坊和广告坊的伙计们发了好几石粮食,就当是节假日福利。
没哪家东家会做这样贴心的事,大家都十分领情。
尤其是新来的那仨广告学徒,东家总请吃零嘴儿喝饮子已经足够叫他们受宠若惊,如今又得了这么扎扎实实的好处,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了。
这事儿还是阿虎有经验。他仍记得之前罗月止说要请吃大螃蟹呢。
如今秋末冬初,正是蟹子肥的时节,肉厚膏肥的贡品新蟹能卖到一贯钱一只,听说皇帝都喜欢吃,也不知道东家今年要不要请。
一贯钱一只的极品大螃蟹罗月止是请不起,但个头小一些的普通蟹还是能整治一些的。
罗月止说话算话,当真的叫厨娘煮了好几大锅蟹,等吃晌午饭的时候一人发了一只。
他还亲手调了个蟹醋。里头放了鲜姜和鲜柚子汁,蘸着蟹肉能把人眉毛都鲜掉了。
王仲辅、何钉、柯乱水等人自然不必说,其他熟识的好友商伴,罗月止一个都没有落下,鲜活螃蟹和调好的蟹醋包成礼包,每家送一份,又体面又公允。
除了延国公府。
赵宗楠的亲叔叔就是那“花一贯钱吃一只蟹”的当今天子,按惯例来讲自然少不了给侄子一份。
罗月止这小门小户的,普通蟹送上门去多寒碜。
……所以他去蹭蟹吃了。
说来也巧,昨天官家刚刚下旨,经由内侍省宫人往各家府邸里头送了秋赏,赵宗楠得了十只贡蟹,都捆得牢牢的放在冰鉴里镇着,新鲜得紧。
今天早上张小籽去看的时候它们还在吐泡泡呢。
赵宗楠只知道罗月止爱吃甜的,还是头一回知道他也喜欢河鲜与海错,直接叫张小籽去通知膳房,将那十只螃蟹都煮了。
罗月止不是空着手来的,除了独家秘制的蟹醋,还给赵宗楠带了一套新的羊毛毡小饰物,以及漂亮的绒花。
这一套羊毛毡应景至极,如今是鱼壮蟹肥的时节,新样式正是以“海洋”主题。有口含珍珠的蚌壳,圆滚滚豆豆眼的小螃蟹,还有青玉色的小乌龟,红头银尾的大金鱼……
赵宗楠看了半天,先不说这套羊毛毡如何,他首先是觉得做羊毛毡的人实在是又傻又有趣,才能做出这样又傻又有趣的物什来。
“我母亲前阵子还念叨着新的毛毡,问你最近有什么新想法没有。”赵宗楠将蚌壳捧在手心里,发现它口中的珍珠竟然能取下来,蚌壳深处还藏着几颗淡紫色、淡蓝色的珠子,做工奇巧,看上去用了十足心思。
赵宗楠道:“这一套送过去,足够她高兴一阵子了。”
罗月止笑起来:“能叫蒲夫人满意就好,否则我今日都不敢白吃蟹啦。”
“几只蟹而已。”赵宗楠道,“但月止虚寒脾胃还远没有调理过来,螃蟹性寒,不可多食。”罗月止对医学一道向来是尊重的,赵宗楠都这样说了,他就乖乖答应。
罗月止平常看上去爱开玩笑,又自由散漫,但实际上是个颇循绳墨的人,能管住自己,并不困于口舌之欲,吃什么都有够,又吃得很认真——他本来就脸短眼睛圆,认认真真吃螃蟹肉的时候,就很像只一本正经,毛色很淡的狸奴。
也正巧是这时候,罗月止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他的脚踝,一下一下,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东西又从他袍子的缝隙里头钻进去,沉甸甸地压在他脚面上。
罗月止拾起布巾擦擦手和嘴角,撩开衣袍低头一看,正巧和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东西对上了眼儿。
那是只有人两掌大的小猫,一双淡金色的杏仁圆眼睛,毛色雪白而背覆黄绒,是为“金被银床”,可能是因为年纪尚幼,浑身的毛又软又蓬松,仿佛一团撒了金粉的蒲公英,又比蒲公英压分量,屁股和肚皮贴在罗月止足面上,又绵软又暖和。
它也不怕人,发现罗月止瞅着它,就一脸淡然地坐起来,两只雪白圆糯的前爪按在他靴子上,仰起头,睁着黄玉珠子一样透亮的大眼睛与人对视。
它淡粉色的短鼻头对着罗月止,两边嘴角一本正经地耷拉着,有种很斯文的理直气壮。
罗月止和它面面相觑,呆了半天才抬头问:“官人什么时候养了只小猫?”
“阿织过来。”赵宗楠叫了一声。
罗月止听岔了,和猫一起看向赵宗楠。
那只叫做阿织的小猫已能听懂名字,踮着脚小跑到赵宗楠身边,一跃而起,很轻盈地跳进他怀里。
它不足拳头大的小脑袋搭在赵宗楠臂弯里,爪子缩起来,微微歪着头,浑圆漂亮的猫眼儿继续盯着罗月止看。
赵宗楠莞尔:“月止莫要误会,小家伙叫做叫阿织,并非是阿止。”
这句解释来得突兀,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赵宗楠此人总是这样,喜欢暗戳戳地整活儿,让人抓不到把柄,想说他两句都挑不出错处来。
此时罗月止也顾不上跟他计较这个。
他已经足两年没有和小猫一起玩过了,保康门附近的野猫崽子都不大喜欢他,见到罗月止就远远躲开,他当真太久没碰到这种……这种第一次见面就往他脚背上坐的小毛孩子!
后来赵宗楠点评当日场景,一人一猫初次相见,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跟寻着了同类似的。
罗月止一双眼睛黏在阿织身上,嗓音下意识放得又轻又软:“多大年纪了,是个小郎君还是个小娘子?”
宋代人养猫和养其他动物不同,马要赶路,牛要犁地,犬需护院,但猫崽子除了捕鼠之外,更多人家当真是按照宠物的规格去养的,再讲究不过。
新养的小猫要慎重取名,绝不愿效仿犬主,拿甚么“大黑二黄”的糙名字来糊弄。
不仅如此,买猫不能叫买猫,要叫“聘猫”,准备好丰厚的聘礼和聘书登上门去,方可礼数周全地把小猫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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