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喝那碗醒酒的汤水,今夜借着酒劲,终于睡着了。
不仅睡了,还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回到了万寿观那个小院子里。
夜深了,院子里吹着不大冷的风,冯春娟坐在石阶上,百无聊赖地哼着小曲儿。王仲辅开着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何钉正抱着他,同他坐一张椅子,凑在他耳朵边说话。你这书生假用功,看不进去书不如睡觉。
冯娘子隔着窗子瞥见他们身影叠着,不高兴地咂了咂嘴。说要走了。
何钉,等什么呢。咱们要走了。
何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前,两人收拾好行李,并肩往外走。
王仲辅走到院子里,说不出挽留的话,只说夜路不好走,要他带盏灯。
但他们没回音。
院子里点了许多盏灯笼,亮晃晃的。
可他身边一个人都没了。
王仲辅梦醒了,觉得自己蠢得可笑。
祖母、月止、乱水,那些自小便相好的朋友……他身边还有好多人呢,怎么梦里就这么凄凉?
他翻了个身,捂着心腹,迷迷糊糊的躺了一会儿,却又是睡不着了。
……
放榜那天,王家老太太还在叮嘱他,同他说了榜下捉婿的事,叫他早做准备。
王仲辅一声声应着,可前程就在眼前,不由手脚发凉。
他陷在人群里,高高仰着头,终于寻到自己的名字,抓着柯乱水的手臂,声音都在发抖:“我找到了。”
扪心自问,他并没有甚么欣喜若狂的感受,甚至有些许茫然。罗月止的那位小表弟倒是激动坏了,当场泣不成声。
王仲辅看顾着他和柯乱水,拉着两人往外走,谁知不出几步便被人堵了个水泄不通。各府管事聚拢过来,纷纷叫着他的名字,大声讲着自家门庭出身。王仲辅听都听不清,生怕与同伴走散,在人群中叫了他们两声,却迟迟得不到回音。
不仅找不到人,他自己都要被拖走了。
就在这时候,何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眼也不眨将他扛上肩头。
王仲辅吓了一跳,想打他,又想起他肩膀上那几截断箭,终究没下得去手,只是拽住他衣裳:“你放开我!岂有此理!”
“放下个屁放下!”
何钉仍旧是那副德行,说起话难听的很。
何钉一路排山倒海带着他们逃出人群,又与王仲辅进了同一辆马车。
王仲辅被他抗在肩上好久,被顶的胃里翻江倒海,捂着心腹:“你来这儿干什么。”
何钉不看他:“乱水是我好兄弟,他放榜了,我来看看不行么?”
王仲辅要被气笑了:“那你把我掳过来是什么意思?”
何钉“哦”了一声,又说:“别的马车坐不下了。你当我乐意跟你呆着?”
王仲辅喘了几口气,要往车舆外头钻。
何钉一把将他推回去:“我救你呢,你就这么个反应?”
“方才那些是各府的管事,来道贺的,又不是来杀人的。”
“我听你放屁。那是在抢你去做上门女婿!”
王仲辅张张嘴,不说话了。
何钉呵呵笑了两声:“怪不得跟我撒气,是气我耽误你王大状元的好姻缘了。”
王仲辅:“二榜十六名,我是进士,不是状元。”
何钉骂了句脏话,懒得搭理他了。
当日俩人没怎么说话。
第二天,王仲辅找了个清净的脚店请他喝酒。
“上次请我喝酒还是算计我。”何钉不打给面子,斜睨他,“这次又想算计什么?”
“这回是赔罪。”王仲辅站起身来,举着酒杯,“我之前不知分寸,徒做蠢事,现在清醒过来,只觉得汗颜。如今你大仇得报,我也金榜题名,是时候把这段恩怨放下……”
何钉:“你怎的知道我大仇得报了?”
王仲辅避而不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待日后授了官,便是官民之别,你若再违反律法,我再不会包庇了。”
何钉仍不动:“就这么几杯酒,不能够算清你我之间的债。”
王仲辅手指冰凉,不看他:“如何算清,凭你来说。”
何钉看了他半晌,高声喊来伙计,“拿三坛最烈的酒来!”
“你今天把这三坛都喝完了,我算与你两清。自此之后见了面,只管装作不认识你。”
王仲辅仍不看他:“……你当真?”
何钉不答话了,拍开酒封,取了只敞口大盏来,倒得满满当当:“喝!”
喝到两坛半的时候,王仲辅便受不了了,连桌子都撑不住,直往地上倒。何钉早在他身边等着,顺势将人接到怀里。
王仲辅脸色通红,嘴唇也通红,靠在他怀里低低地吸着气,好似要哭了。
何钉搂着他,低头便往他嘴上咬。
王仲辅叫了一声,眼睛也红透了:“你说好的?”
“你又没喝完。”
“我正要喝完呢。”王仲辅醉得厉害,声音都发软,“你放开我……”
何钉不放,不仅不放,还将他又睡了个透彻。
王仲辅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捂着肚子,气得魂魄离体:“你不是说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啊。”何钉粗着嗓子,“不过路上遇到个喝醉了酒的俊俏书生,看了心痒痒,便虏进屋来强迫欢好。”
“可犯律法了?”
“你是大状元,你比我懂……若是违反律法了,你便报官抓我罢!”
王仲辅受不得了,脊骨一阵阵发麻,抓住他手臂叫他名字,这次叫的是真姓名。
何钉被他激着了,下手比哪次都狠,骂了一声:“你看你这阵子憋的……”
王仲辅目光涣散地盯着他,抬起汗湿的手指往他眉毛上碰了碰,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何钉这次回来,不大像是在爱他,更像是在报复他。
后来京中传言四起,竟传言说王仲辅不近女色,又传他不行。
大家都是体面人,没谁会当着面谈论此事,但满城要寻夫婿的人家都望而却步,去王家拜会的人,都绝口不提一个婚字。
王家老太太格外纳闷,还问了王仲辅几回。
王仲辅料想,能传出这样不上台面的话来,应当也没有别人,便主动去找了一趟何钉。
谁知他这时候倒是信守起了承诺,见面却假装不认识他。
王仲辅当真是没辙了,放下脸面来:“你同我说句话。”
何钉欺负他欺负够了,大言不惭:“话是我传的,你能怎样?”
这事摊在谁身上,谁也平静不起来,王仲辅叫他气得脑仁疼,没说几句话便大吵起来。
这次王仲辅清醒着,何钉再想起那趁人之危的主意,却是万万不能了。
于是又闹了个不欢而散。
直到王仲辅授了官,离了京,他们仍旧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过一次话。
第210章 【番外】书生受难记五
王郎君授官大理寺评事,黄州主簿,赴任之路迢迢,要先在陆路走上十日,再改乘船,约摸半个月时间方能到达。
一行人出京已有七日。
奔波了一整天,王仲辅下马,将缰绳交到仆从手中,与归园一道往驿馆中走。
然而他刚坐在椅子上没多久,便见外头跌跌撞撞进个人,脸上青青紫紫,还带着哭相,托付驿馆中的伙计帮忙报官。
王仲辅敛着眉头,低声问归园:“这是第几个了?”
归园弯腰凑近他嘀咕:“应是第四个……这匪患当真是成灾了。昨个还听人说呢,前几个月大雪的时候,便是在官道上都有人劫财。”
“郎君不必担心。”归园又道,“您是天子门生,身上有功名,纵使匪子胆量再大,又如何敢抢朝廷命官呢?”
王仲辅瞧着那低声呻/吟的路人,脸色不大好看:“都快到应天府了,匪患屡禁不止,衙门就不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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