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暖玉春楼的茹妈妈看他们喝得快,都是好酒量,狠狠心,将自己珍藏多年的烈酒拿出来款待客人。
罗月止挺担心,凑到王仲辅身边小声提醒他:“乱水有我看着,仲辅帮我盯着哥哥。若他也醉了,咱今天回去可麻烦。”
王仲辅表面答应了,实际却在报仇,也叫身边的娘子去劝何钉的酒,到后来甚至亲自给他斟起酒来。
只要是他亲手斟倒的酒,何钉便二话不说一饮而下。
一行人中,柯乱水不胜酒力,早就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扶走睡觉了,罗月止还要同茹妈妈谈生意,醉到三分便止步。
算到最后,只有何钉喝得最凶。
罗月止方才专门叮嘱王仲辅看好何钉,王仲辅既然答应,就不好真叫他醉透了,伸手按住他掌中的银酒壶:“到此为止。”
何钉脸颊已经红了,直勾勾看着人,意犹未尽地笑起来:“别啊,再陪我喝会儿。”
他身上那股匪劲儿被酒气一薰,更是收不住了。好几个娘子都往他那边瞅,眉眼含春,目光勾连在他宽阔的肩背上。
王仲辅面无表情将酒壶夺了,本想吩咐楼里人搀着他去歇息,但想想颈子上那道浅疤,想起这人吃多了酒手上没轻没重的,怕他伤人生事,立刻打消了念头。
他跟罗月止打了个招呼,撸了撸袖子,仅凭自己,拖着、扶着,硬把何钉拽走了。
何钉这身板真是要命,王仲辅不似拽着人,简直像是拖着一头牛,终于熬到寝房,书生硬是累出一身汗来,万分后悔方才跟他斗酒。
王仲辅本想把何钉摔进床铺里了事,谁知这狗人沉得要命,连累他自己也跌进被褥里。
铁石似的手臂万钧重,书生半天没爬出来。
何钉手心烫得像着火了似的,往王仲辅身上一掐,半个腰都握进掌心里。
王仲辅两只手都掰不开他:“放开……”
何钉不听,沉重的大脑袋往他单薄的肩膀上压,烈酒气直往他脸上扑。
王仲辅大好的年纪,长得又俊俏,自然早早通了人事,并不是柯乱水那样的雏儿,但他从没被大男人这样压过,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心跳快把胸膛撞破了。
他皱起眉头要挣扎,却听何钉咕咕哝哝地,从唇缝漏出几个音儿来。
“绣儿……”
王仲辅不动了,等了好半天,才听清他在念叨什么。
“绣儿……”
王仲辅仰躺在床上,盯着房顶的海漫天花,试探着问:“绣儿是谁?”
何钉不答话,翻个身往王仲辅身边凑了凑,胸膛压着他半条手臂。
他喝得半醉,声音沙哑又亲昵:“别哭啊。就快了……”
何钉又嘀嘀咕咕说了几句醉话,揽在王仲辅腰上的大手轻轻拍了拍,粗糙的皮肤摩擦布料,发出轻微的声响。
王仲辅愣了愣,隐约猜到一些事情,手上逐渐松了力气,放任自己静静仰躺在床上。
何钉身材魁梧,手掌顶王仲辅一个半大,这手能将百斤重的石磙子举起来,能握着匕首割人脖子,如今掌心慢吞吞拍打在人身上,沉甸甸的,又跟个暖炉似的,沉稳得很。
王仲辅本来想走的,可他刚才也喝了不少,浑身酥软,正是不爱动的时候。
他躺了一会儿,被何钉当成“绣儿”轻轻拍着,酒气从腹中升腾起来,昏昏沉沉蒸上脑子,不多时便睁不开眼了。
书生脑袋一歪,额头轻轻贴住何钉的眉角。
……
几个时辰后,天光大亮。
王仲辅皱着眉头醒来,做了一宿的噩梦,胳膊已经被压得彻底没了知觉。
他头疼得很,抬手便去推压在身上的人。
何钉一场大觉睡得好好的,自然不乐意,抬腿往他身上压着。
王仲辅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是何钉那把破匕首。他和这玩意儿有旧仇怨,想想就脖子疼,根本忍不得,当即皱着眉头拿腿去顶。
何钉喘起粗气,他颈窝里埋着脸闷哼一声。
王仲辅被他哼得浑身起激灵,从耳朵一直麻到脚尖。
他脸色通红,大怒而起,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硬生生把何钉掀到床下去了。
何钉皮糙肉厚,在王仲辅的骂声中才慢吞吞醒了,手脚舒展,大字躺在地上不乐意动。
王仲辅气得踢了他两脚,本来还想在他两腿之间也来一下,但看那根生龙活虎地竖着,耀武扬威地顶在裤/裆里,到底没那脸面,收拾衣服气冲冲走了。
何钉下楼碰见罗月止,满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月止自然也不知内情,只是叮嘱他:“看仲辅方才模样,且得生好几天气呢。好好哄啊。”
何钉挥挥拳头:“哄不好我就揍他。”
罗月止:“……”
何钉脚程快,连踩屋顶带翻墙,在王仲辅卧房门前把人截住了。
王仲辅一宿宿醉,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你跟着我做什么?”
何钉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心说自己上赶着过来看人冷脸做什么,这不是贱得慌么。
王仲辅绕过他:“没事就别在这儿碍眼。”
何钉一时语塞,跟在他屁股后头:“你生什么气啊。”
王仲辅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抬手抵住他胸脯:“你疯了?赶紧走,难道要跟我出院子么?”
何钉来了火气:“出去又怎的,我见不得人么?”
王仲辅正头疼,看他不依不饶的德行,口不择言:“你以后离我远点。我看你也有断袖之癖。”
何钉眨眨眼,终于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再一低头,竟从他脸上看出些羞愤之意来。
他突然就不气了,哈哈大笑。
王仲辅怒目而视,扯他袖子,勒令他小声。
何钉乐得不行了,故意吓他:“还真不一定。我就爱这薄皮儿大馅儿的……姑娘行,郎君兴许也行。”
王仲辅脸色白了又红,连声骂他龌龊,又越过他进卧房去,“嘭”地一声将门关了。
何钉这次没闯进去。
他站在原地乐了会儿,又回了小甜水巷找罗月止,还同他吃了顿晌午饭。
何钉一边嚼着米粒,一边走神,仍想着王仲辅骂他“龌龊”时的样子。
罗月止随口问一句:“哄好了吗?”
何钉要面子,笑道:“哄什么,凶他一顿便好了。爱甩脸子这毛病就不能惯着。”
罗月止皱起了眉头,语气尽量放得委婉:“也不能这么欺负人的……”
“仲辅矜持,脸皮薄,吃软不吃硬,哥哥若想与他好好相处,就莫要总是激怒他。你跟他好好说,他就软和了。”
罗月止说这话的时候是自然而然的,并没想过王仲辅是否对自己有几分不同。
但何钉却能想到。
他想想王仲辅对罗月止那副含情脉脉的样子,又想想他对自己的怀疑、警惕、冷若冰霜,觉得这差别何止是大,简直就是皇帝和乞丐的分别。
何钉没解释什么,口中答了句“知道了”。
心里却想着:不成,还是得欺负。
要不然心里这口莫名的气总憋着,找不到出口。
他自己不高兴,没有让那书生高高兴兴的道理。
……
于是当天夜里,他又去找王仲辅了。
王仲辅因宿醉难受了一整日,白天书也没看几眼,早早回寝房睡下了,连何钉撬锁的动静都没把他吵醒。
第208章 【番外】书生受难记三
何钉这趟来,本想给他闹点不痛快的,可凑到他床边呆了会儿,又没急着下手。
王仲辅在他面前总是拧着个眉头,好似何钉欠了他千万两雪花白银。
谁知这人睡着了还皱着眉头,白花花的脸,白花花的衣裳,恨不得夜里都能显出光来。
何钉突然想起了苍岩山。
他从前在山上捕猎,曾遇到过一只白鹿。
苍岩山古时候起就有鹿,陈年的鹿骨可以磨成药粉,用来做止血生肌的青鹿散,最昂贵的时候能卖到一两百金。何钉少年时曾口出狂言,说就该掘山挖骨,好好挣上一笔,给庙里的秃和尚们添些荤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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