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借不出来,奉上银钱,差人誊抄一卷也是可以商量的。
女郎君一听,当即笑颜如花:“掌柜爽快。”
女郎君自报家门,称自己闺名叫做蒲梦菱,身边姑娘是自己的随身女使。她们乃磁州人氏,此番上京投奔姑母,一路上问过多家医馆、书坊,皆没能寻到想要的书。
她到汴京不过几日,听闻罗氏书坊的名声登门来读书,谁知碰上了这一番转机。
蒲梦菱行动举止皆有大家闺秀风范,博览群书,见识广博,与罗月止交谈甚欢。
此时正值年节,书坊预计经营到腊月二十九。罗月止问她下榻在哪里,若找到了书,他可以差人上门去知会。
蒲梦菱却婉拒了罗月止的提议,并不说明住处。
蒲梦菱道,她腊月二十七要出来逛街买头花簪子,保康门离大相国寺不远,等采买的事情做完了,正好过来一趟。
罗月止听出她或有不便,当下不动声色点头,也不多问。
等到第二天在界身巷,他转头就问赵宗楠:“郇国公府近日是不是来了亲戚?”
蒲这个姓氏在京中是很罕见的。
姑娘看着是像大户人家出身,又说投奔姑母,翻来覆去数几遍,姓蒲的官宦拢共就那么几家。罗月止回想蒲梦菱的样貌,总觉着眼熟,便估摸着和郇国公府有关。
赵宗楠笑盈盈看着他:“还挺会猜的。”
“今年确实有个表妹被家里送来,同母亲一起过年,名讳也对得上。”赵宗楠道,“这孩子在族中素有执拗的名声,听说在磁州惹舅父舅母生气许多回,也没见怎么悔改。舅母狠狠心就把她送来了京中,让我母亲管教一阵子,想叫京城的贵气规矩杀杀她的野性子。”
话是这么说,可罗月止看着的蒲梦菱举止有度,倒不觉得她野,只觉得她挺有趣,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女娘。
赵宗楠看他半天:“那我再同月止说件事,月止听完不准生气。”
“我什么时候爱生气了,官人只管说来。”
“舅母觉得别家郎君受不住她的性情,便想着在自己家里给她寻个姻缘,最好是嫁到赵家来,亲上加亲。”赵宗楠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
“我母亲身边的郎君中,唯独我与九哥尚未婚配。九哥是个爆竹性情,不能容人,我猜舅母的意思,估计是盯上了我身边的位置。如今表妹住在郇国公府,既是作为主母的娘家亲戚,也是作为我家的新妇,估计等年过完,出了正月,就要开始提这件事了。”
罗月止静静听完,没什么反应,就哦了一声。
赵宗楠审视他:“月止就这样的反应?”
罗月止道:“当今朝廷以孝治天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蒲夫人觉得好,给你把亲事定下了,我能怎么办……我在你家就是个猫女婿,还真把自己当家里人么?”
赵宗楠道:“你就不能说句让我高兴的。”
罗月止扯扯嘴角,坦言道:“叫官人失望了,我现在不太高兴,就说不出哄人高兴的话来。”
于是赵宗楠笑起来:“方才还佯装没事呢。”
罗月止垂下眼睛,自认为诚挚地开口道:“我与官人约定了半年之期,如今尚没到期限,官人随时反悔都来得及。这都是先前说好了的,我没什么立场觉得不高兴。”
“我逗你的,怎么还当真了?”
赵宗楠微微侧头去看他神情。
“这不是想叫月止急一急么。你总对我不冷不热,可知我心里有多煎熬?也该叫你知道知道,我在世家大族眼里也是个炙手可热的金龟婿,你若不捡,可就叫旁人捡走了。”
罗月止没吱声。
赵宗楠才发现他好像真不高兴了,笑着找补:“当真是玩笑话。舅母真有这样的心思我也是要推拒的。我情况特殊,多少年前就过继到了大祖父名下,若真的计较,都不该再管蒲夫人叫一声母亲,除非官家操持,否则我的婚事……”
“这话就别笑着说了。”罗月止罕见地打断他的话,“谈及伤心事,何必装出一副得了便宜的模样。”
赵宗楠略微怔愣,慢慢将脸上的笑容卸去了,他静静看着罗月止,往常波光粼粼的桃花眼没有笑意遮挡着,便能隐约看到些更幽深的心思。
赵宗楠不过片刻又轻声笑起来:“真稀奇,还是头回听到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别来这套,不爱听。”罗月止避开对视,小声嘀咕,“有够烦人的。”
腊月二十九,大相国寺年前最后一次开集市。
今天的场面比寻常哪次都沸腾,百姓们穿戴着最好的衣裳,男人们耳旁别着绸花,娘子们梳着最流行的发髻,抹着平日里舍不得涂的桂花头油,戴着顶好看的头花簪子,脸上涂抹粉黛,在乌泱泱的人海里堵得寸步难行。
但尽管这样也高兴。各人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自抑的喜气。
外头街上也热闹,有好些小贩支起摊子卖各式蒸糕炊饼,有白发面的,也有小米蒸制的,里头放了糖和枣碎,还有些特地蒸做桃子、花朵的样式,大笼屉一揭开,好看又喜庆,谁家做得款式都不甚相同,热腾腾的饼香直往人脸上扑。
除了能逛集市、买糕饼,年节中还能玩关扑。
商人拿出店里的诸多商品来,什么冠梳、领抹、缎匹、花朵、玩具,乃至吃食,都可供客人们来“扑买”。最常见的关扑规则就是扔铜板,按照正反面向上的数量来定胜负,客人赌赢了,便可折价购买对应商品,或者直接白拿走。若是输了,就要按原价将货品买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转转盘的、掷骰子的,各类游戏都能拿来赌。
照罗月止的知识体系去理解,关扑表面上是种博彩,实际上却是一种营销活动,本就是用来促进商家做买卖的。谁能保证一直赢呢?不过是寻个趣味,赌几把玩个新鲜罢了。
吸引过来的人流、因此增长的销售量,才是商家积极参与关扑的缘由。
按理说要从正月才开关扑,但大过年的,也没哪个衙门斤斤计较,开封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各家商店休业前能赚上一笔小钱好好过年。
蒲梦菱倒是关扑的好手,等她如约来书坊见罗月止的时候,侍女手中提着木龙舟,怀里抱着一只瓷瓶子,全是蒲梦菱扑来的彩头。
“蒲娘子好手气。”罗月止笑道,“想来娘子近日运势都好,不仅关扑的运气好,您想看的那卷书也真的寻着了。不过书主定下了时限,只肯存放在我书坊之中两个月时间,概不允外借。若娘子有意,我可安排书坊中的秀才帮娘子誊抄,再由娘子带走不迟。”
蒲梦菱高兴极了,连声道谢:“多谢掌柜!不必劳烦下人,我自己来抄写便是。本是寻了多日的书,如今终得所愿,总该虔诚些才好。待过了正月十九,我便上门来抄书。”
第110章 花灯细雪
蒲梦菱算是罗氏书坊年前的最后一位客人。
罗月止见店里没什么生意,便提前两天关了门,连同印书厂里的长工们也一同带薪放假。
罗月止自己是被二十一世纪职场活活内卷到猝死的人,对放假这件事执念颇深,现在自己当家作主,手底下的人能多放几天假自然不会拦着。
书坊年末是淡季,广告坊却截然相反。
年节正是商贾们赚钱的好时候,幸亏罗月止早做准备,提前一个多月便开始帮甲方们筹备正月的促销策划,故而还算得上是按部就班,腊月二十九顺利完成任务,正式关门落锁。
临走的时候,他还给卢定风、崔子卧、杨小筹三个小徒弟一人封了个大红包。
崔子卧道:“我们几个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有压祟钱拿。东家平日待我们已然不薄,这就不必了吧。”
罗月止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好生收下吧。这不是压祟钱,叫做‘年终奖’,是你们项目盈利划出来的分红。你们这段时间工作努力,自然就有年终奖拿,若是懈怠偷懒,这钱我就是想给也给不出来。”
三个人似懂非懂,又从罗月止这儿学到了个新名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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