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迟风曾听人说过要如何救溺,但全没实践过,压腹拍背等法子施展一通皆不奏效。
蒲梦菱从人群中挤进来,高声道:“郑官人!将她放在地上!掰开她唇齿!”
郑迟风在伯爵府见过蒲梦菱施救,自知她本领,连忙照做。
蒲梦菱跪坐在富二姑娘面前,将小孩柔软的身体摆平,一手按住她前额,一手提起她下颌,也不顾不得什么礼法,直接将手指伸进女孩的口腔之中,将喉中淤泥水草尽力清除干净,然后用耳朵紧贴她口鼻,终于感受到一点微弱的呼吸。
“还能救。”蒲梦菱低下头,捏住她小小的鼻子,往她口中渡气,而后按压其胸腹。
如此重复三十余次,富二姑娘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呕出一股污水,双眼昏昏沉沉睁开一条缝隙,待神智回归,看到面前的蒲家姨姨,猛地大哭起来。
晏相公方才大气不敢出一口,见此情形双腿发软,得亏被身边同僚手快搀扶住。
蒲梦菱看小孩救回来,顾不得劝慰,挤开人群,满头细汗,提起裙子便往回跑:“我再去看看晏大娘子,若惊了胎气更是大事!”
晏相公疾步上前,亲自把小孩横抱起来:“快、快送燕尔去休息……”
人群乌泱泱地跟着晏相公离开。
郑迟风拖累着半身淤泥,便没有跟过去凑热闹,转头看见树下哭得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富家大姑娘,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怎么这儿还躲着一只小花猫呢?听你外祖说,你小字叫莺尔,是么?”
富莺尔不答话,深深埋着头啜泣。
“莫要自责,这事儿可怪不得你。”郑迟风哄她,“你妹妹刚救回来,若你再哭坏了,可是要叫娘亲和外祖父心都碎了。”
别看郑甘云现在一副高冷模样,郑甘云、郑幼云俩姐妹,其实小时候一个赛一个爱哭,郑迟风少年时候没少琢磨法子,哄妹妹们破涕为笑。
他低头看看脏兮兮的衣袍,心里起了个主意,站起身来。
片刻之后,他神神秘秘地回到富莺尔身边:“好姑娘,你看看这是什么?”
富莺尔抬头,便见面前是好大一朵初开的夏荷,硕大花团粉如胭脂,饱满花瓣绵延舒展,丰润宛若玉石。
她被花朵吸引走注意,渐渐安静下来,小声吸着鼻子。
“反正衣裳脏得不堪要了,不如顺一只你外祖父的荷花来。”郑迟风眨眨眼,低声笑道,“好姑娘,这花送给你,可莫叫他发现。”
面前这官人长得好看极了,举着荷花冲她笑,但鼻子上沾了泥点子,身上也脏兮兮的,直让人觉得滑稽。
富莺尔双手接过他手中的荷花,终于慢慢停了抽泣,但眼圈红得跟兔子一样:“是我……是我没看好妹妹,我去找娘亲认错。”
郑迟风左右看看,四下空空荡荡,一个仆女都没剩下。
最爱漂亮的郑三官人叹了口气,慢吞吞站起身来:“罢了,出丑出到底……便由我送你过去吧。”
到内院门口,郑迟风不方便再往里走,只目送富莺尔进门。乱成一团的仆女们终于想起还有个大姑娘,赶紧将她团团围住,簇拥着往屋里走。
晏相公安置好了外孙女,此时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女儿。郑迟风躬身行礼:“晏相公。”
晏相公竟也对他弯下了腰:“今日多谢郑寺簿施加援手……”
郑迟风可受不得这一拜,往旁边躲了一步:“相公言重。要谢也是谢蒲娘子妙手回春,我这三脚猫功夫,实在当不起谢意。”
他笑着举起双手:“身上脏得厉害,就不扶您起身了。”
晏相公吩咐身边人:“快请寺簿去客厢洗漱。”
蒲梦菱今天这一趟可是没白来,救完小的救大的。
她一路小跑回内院的时候,正碰上晏纯宁晕厥,身边人竟要给她吃广济医馆的吃力伽丸。
吃力伽丸虽是救急开窍的神药,但里头有苏合香,更有麝香,有孕之人吃了保不齐就要滑胎。
她脑子里一阵嗡嗡响,一口气噎到胸口,赶紧把药拦下。
今日恰巧带着罗月止送来的参丸,这才是能派上用处的药。
蒲梦菱叫人掰开她的唇齿,让她将参丸含于舌下,而自己净手回来,按压其水沟、内关、中冲等穴位——力气大得惊人,硬是活活将她掐醒过来。
待她神智恢复,第一句话便先解其心火:“大娘子放心,孩子救回来了。”
榻边的富莺尔不敢过去,怯怯叫了声娘。晏纯宁对她伸出手臂,她这才避开母亲隆起的腹部,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叠声说着对不起。
晏相公此时进来,看到女儿也平安,吊在喉咙的一口气终于长舒出来。
蒲梦菱一转身,便见屋里站着个脸色不大好的老爷子,登时警惕地盯着他:“还请晏相公深吸气,您若挺不住,我还得再救一个……”
晏相公闻言朗笑不止,双手一抱:“多谢蒲娘子、多谢蒲娘子!陶国夫人素有善医之名,没想到侄女也是如此医者仁心!今日多亏娘子在此,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蒲梦菱回礼,连道不敢。
她抬起头,看着晏相公上前安慰女儿与外孙女,而周围的人哭哭笑笑,不由感到些许恍惚,依稀怀疑自己是不是命格不好。
为何每次出来赴宴,都能遇到如此凶险意外?
以后……以后还是少出来交际为好。
……
有如此一桩事故,今日晏府席面早早散去,晏相唯留几个相熟的好友与后学在家中小叙。
“今日那位施救的娘子不仅精通医术,还仗义行事,急人之难,可谓淑人君子,实乃当世罕见。”
此时说话之人身着黛色圆领儒衫,头戴纱罗幞头,身材并不出众,或直白来说,是薄腰窄肩,瘦小得很。
他面容很是苍白,眼神似乎也有些不好,看人视物的时候瞳光颇为涣散,要微微蹙着眉头才能将事物分辨清楚。
回想方才情形,那个在花池边及时搀扶住晏相公的人,好巧也正是这位官人。
若是罗月止在此,郑迟风必定要拿出幸灾乐祸的嘴脸来,隆重介绍给他听:
此人便是那文名远播天下,提笔骂遍了朝堂的“谏官楷模”,庐陵欧阳修。
--------------------
作者有话要说:
罗月止:一个怕什么来什么的乌鸦嘴。
蒲梦菱:一个走到哪儿救人救到哪儿的倒霉蛋。
俩人合力估计能跟柯南斗一斗(不是)
----
有史记载,富弼出使大辽期间收到过两封家书,一封说家中有女夭折,一封说长子出生。富弼并没有囿于小家的痛苦与欢喜,坚持完成出使任务。
甚至当第二封家书送到他手中时,他根本没有打开看,直接撕掉了事。别人问他理由,他便说若无大事,家里不会寄信,若有大事,我现在又鞭长莫及,只能徒增痛苦,反倒容易耽误正事,不如不看。
历史上他与夫人伉俪情深,并不是不顾家的渣男,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只能说是下了极大的狠心,实乃冠世忠良。
涉及真实朝代的文,JJ不让改变历史进程,诸多遗憾,无力回天。
但一个小孩子的性命,蠢作者还是能救一救的。
第154章 广传医理
欧阳永叔又道:“还有郑寺簿,如此危难时刻,竟能挺身而出。”
“否则在场十余个仆役,十几双眼睛,都去盯着那新戏艺人,只顾玩乐,不顾其他,险些将人命都抛在了脑后,着实是要闯下大祸。”
他这话其实已十分直白,在场之人都听得懂。
——此人表面上在夸蒲梦菱与郑迟风的果敢,实则意在指责晏相公的不是。
晏相公十四岁以天才之名入仕,宦海浮沉近四十载,在官场之上圆融中庸,没有什么锐意进取的胆魄,但生活中为人风雅,如珠如玉,尤善士大夫喜爱的各类闲情逸致,素有个“富贵相公”的诨号。
这称号究竟是褒是贬……只能说见仁见智。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