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钉也不说话,伸手扯他衣裳。
王仲辅扯着裤带不叫他脱:“你……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买东西去了。”何钉手心热得吓人,从怀里掏出只小瓷瓶,“不叫你疼的好东西……那小娘子懂得真多,先前怎得不早跟她取取经……”
王仲辅在黑夜里瞪大了眼睛。
冯春娟这女子好狠毒的心思!什么重要的事要讲!她撬不得人,这是给何钉递刀子呢!
王仲辅这次躲不得了,将该受得罪里里外外、深深浅浅受了个遍。
何钉信守承诺,凑到他耳边讲了自己的真姓名。
可怜书生被颠得躺都躺不住,满脸汗水和泪水混在一处,听着了,但一点都不想听。
第二天过了晌午,王仲辅才出屋。
冯春娟悠哉游哉坐在院子里,揪了筐深绿色的草茎编小鸟,抬眼看见他,笑得天真无邪。
王仲辅捂着腰,心道从没见过如此睚眦必报的女人。
……
万寿观果然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住在里头甚至算得上是遗世隐居。
这段时日王仲辅几乎都住在观里,看看书发发呆,每天只见这么两个人,最头疼的事不过是何钉那个狗人索求无度,连累他腰疼。
当然也有享福的时候。
何钉从深藏不露的冯娘子那儿拜了师,不仅学了床上的把式,还学了份推拿的手艺。
冯春娟被冯寿当作人情送了好几回,陪过许多个科举考上来的有官人,最懂得那些读书人的软肋。
经年读书落下的毛病,她说得头头是道,该怎么按怎么捏,更是手到擒来。
只是何钉手劲儿太大,一开始按得王仲辅生不如死。冯春娟就靠在门旁,细语轻声地指挥他。
后来不知是王仲辅被锤炼到耐得疼了,还是何钉手艺当真有进步,俩人磨合半天,王仲辅终于觉出点舒坦来。
日复一日,王仲辅桌上的书看完了,要换几本进来,便去了趟太学拜见老师,又回家探望祖母。
王家老太太不知实情,以为他一直在太学念书,嘱咐他放松一段时间。
王仲辅从没撒过这么大的谎,低头称是,不敢看人。
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谈话间突然提起一位王仲辅的远房表妹。
“瑛儿小时候见过的,还记得么?”
“你那表妹兰儿,小时候就生得可人怜,长大了更是难得的俊俏,品行也是端庄贤德。你若有意,便叫她上京来,同我住上一段时间,你们相看相看。”
王仲辅半晌没反应过来。
王家老太太看他这模样,也不逼他:“倘若无意便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娶兰儿做发妻,家世是单薄了些……祖母知道你心气高。若是明年春闱金榜题名,入了朝中贵人的眼,能找个家世更好的正头娘子,对未来仕途也有用处。这事儿你可以自己去琢磨。”
“只需记得,败德取祸,莫甚于色。节省欲心,以前程为上。”
王仲辅坐在祖母身边,看着她满头花白银发。
突然觉得梦醒了。
王家老太太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又从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对官场上的事通晓良多,于王仲辅有极大的易处。
他被祖母教导得很好,并非死板的书呆子,从小便广结朋友,消息通达,每一份情谊,都是替未来步入官场打下的基础。
放眼望去,王仲辅自小到大交往过最“没用处”的朋友,应当就是保康门桥那位卖书的罗小掌柜。
……不对。还有一个人。
还有何钉。
自搬了新书回来,王仲辅便显得魂不守舍。
“念书念糊涂了罢。”冯春娟翘着手指编草茎,“他们求功名的,都是一副德行。”
“非考那作甚么。”何钉不满,“能当吃还是能当喝?”
冯春娟轻轻笑着,将草叶往他身上掷:“能当官呢。”
何钉一听这话更不高兴,也是闲得慌,变着花样打搅他读书。
谁知王仲辅却不气,没头没尾地问他:“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何钉道:“没打算。等这件事了结,还了月止收留的情谊,再做完我自己的事,天大地大,干些啥不行。”
何钉异想天开,想一出是一出,竟然说要带着王仲辅去关外放羊,有模有样的,还问冯春娟去不去。
冯娘子懒散开口:“听说北边风沙大的哩,我才不去。要去便去江南水乡。”
“江南的汉子中看不中用,你看看我,你再看看这书生。”
冯娘子听了这话,倚着门,捂着嘴笑,语调软软的:“诶呦……确实要紧,那我再考虑考虑。”
何钉哈哈大笑,一手将王仲辅的腰搂住。
“我不去。”王仲辅道,“我要读书。还要考试。”
何钉笑起来:“考完去。难道要考一辈子试不成?”
“考完了便要做官,若无诏令不得擅离任地。”王仲辅说着说着来了气,语气越来越急,“你什么都不懂。”
何钉没心没肺:“书生不害臊。三年考一次,拢共百八十个人中榜,怎就是你能考上?”
“还不如……”何钉热腾腾地靠近他,压低声音,“不如到苍岩山给我做压寨夫人。”
王仲辅没接话。
冯春娟是个聪明人,看王仲辅脸色越来越难看,隐约觉出点不对的调调来,腰身一扭,悄悄回屋去了。
“我们本不该这样。”良久之后,王仲辅开口道。“怪我,是我犯了糊涂。”
何钉仍搂着他,面不改色:“我就当你放屁呢。你再说这话试试。”
这话岂是他不愿意听,王仲辅便能不说的:“等皇城司这件事尘埃落定,省试成绩也该出来了,我便不能再耽搁,要回到家去潜心备考,兴许与月止都不会常见,更不好再同旁人往来。”
何钉听懂他言下之意,扯着嘴角:“你口中这‘旁人’,莫不是在说我呢?”
王仲辅嘴唇嚅动,险些心软了。“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要走的路……泾也渭也,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他们难道不该死?”何钉已经许久没同他发过脾气,此刻却躁怒起来,瞪着眼睛质问道,“官府当不得事,有仇报仇如何怪得我!你偏要拿这个扎我的心?”
他装了好久的平易近人,突然发起火来骇人的很,好似平地起了怒涛。
王仲辅并非怕他,手指却在抖:“我并非此意。”
“我不听你放屁。”何钉脸色铁青,攥着他,“什么事儿都做了,什么话都说了,现在跟我闹这个……你还说你要嫁我呢,他娘的翻脸便不认了?”
“你在……你那时候逼我说的!男子如何嫁得人!”
“管你什么时候说的!说了就得认!”
“你小声!生怕在这儿藏不住么!”
冯春娟在屋里躲着,耳朵贴着墙,听隔壁那俩爷们儿好好地吵了一架。
两人实在吵不出个结果来,吵着吵着就滚到了榻上去,王仲辅自然是不乐意的,仍想跟他讲道理,可见何钉举止粗鲁,却瞪着双伤心欲绝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便什么借口都说不出了。
书生还是心软了,主动伸手抱他肩膀,像在哭似的。
“我对不住你。”
何钉搂着他使劲,从头到尾没搭理。
……
这些时日察子们消停下来,京中也少见人四处探查,王仲辅便不常来了,只是偶尔到万寿观来看看,呆不长久,更是鲜少留宿。
等他在的时候,何钉又经常不在,出去做什么事,当然也不会同冯春娟说。
今日清晨王仲辅来送药,难得两人到齐,他们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又要出门去。
冯春娟推开窗子,叫住两人:“欸……记得帮我带些针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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