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人焦急寻人,咱们便不能急。我之前冲动行事碰壁,同样的错误绝不能犯第二次。未能一击必中之前,断不可轻举妄动。”罗月止回答。
他给王仲辅倒了杯茶,热腾腾的雾气让他声音显得更低更谨慎:“公爷说他会派人保护冯娘子安全,仲辅和哥哥辛苦,已拿到线索便不必日日看护,都回来吧。万寿观并非寻常地界,常出常进反倒更加显眼。”
而就在第二天,罗月止从开封府赵判官那里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冯寿在被流出京的路上丧命了。
罗月止询问死因,赵判官只给他讲了四个字:突发心疾。
赵判官突然找上他不仅为这一件事。罗月止所猜全然不错,开封府表面上放过刘家兄弟,但背地里也在查此案,他们知道几天之前文和巷突然深夜走水,冯春娟下落不明,音信全无,甚至在冯寿口中挖出了有关白玉花樽的信息。
但按照找判官的说法,他们仅仅知道这么多,时至今日,其他的事却无法再向冯寿询问。
赵判官话中有话:“此事不宜大张旗鼓,知府命我暗中调查。如今冯寿身亡,冯娘子乃重要人证,若罗郎君有她任何消息,还请坦然相告。”
罗月止不动声色看着他,语调颇为无辜,同样给了他四个字:“并无消息。”
他两世为人算下来活了四十多年,都罕见花费这么大功夫同人虚与委蛇,直到见着赵宗楠,才把心里的话痛痛快快说出口来:“冯寿那么大一个活人,交给官府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刚刚出京便丧了命!我是有多大的心才敢将冯娘子的行踪透露给他们听?”
赵宗楠听完罗月止的转述全无惊讶之色,只问道:“他还同你说什么了?”
“赵判官知道官人也在关注这件案子,重要人证他们手底下出了这么大岔子,他怕公爷怪罪,故而特意请我吃了顿饭,托我来说项。”罗月止声音有些沉,“说到底在意的竟是这么件事。活活一条人命……”
赵宗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月止之前童子试落第,未尝不是件好事。你不适合官场。”
罗月止正生着气,颇有些口无遮拦:“我看是不适合当今的官场。”
赵宗楠动作停顿了一下,语气突然显得凝重:“在我面前便罢了,出去之后断不可随口说这样的话。”
罗月止自知失态,低头承认错误。赵宗楠却不放过他,竟牢牢盯着人,叫他当场把“谨言慎行”抄写了足足三百遍,不抄完今天就别出门了。
赵宗楠往常从来都是带着笑的,端静悠闲得像一缕春风,但不笑的时候又很有些不怒自威的庄严,罗月止一时不敢违逆他意思,只能乖乖抄写,半天没敢说话。
“月止莫要故作沉默。”赵宗楠看他蔫哒哒的,忍不住道,“以后日子还长,遇事方知我苦心。”
“我没怪官人,我是怪自己。”罗月止将那几页密密麻麻的谨言慎行整齐地叠起来,贴身放进怀里,“您说得没错,等我回家了就把它贴我床上,每天提点提点自己,省得到时候祸从口出,又要跑到官人府上去求救命。”
赵宗楠嫌他总没个正经,罕见地未曾接话。
“话说回来,之前查个刘斜我都无力查通透,如今不借开封府之势,要将刘斜和皇城司的大官一起查,更是毫无头绪,还请官人给个指引。”
“这事自然交给我去办。”赵宗楠道,“月止只需好好做生意。”
罗月止笑起来,托着腮帮子看他,本来圆圆的杏眼都笑弯了。
赵宗楠本想继续保持一会儿严肃的,可看他笑,就忍不住陪着一起带了点笑模样:“月止笑什么?”
“我笑我之前抹不开面子,今日方知有人撑腰的好处。到底是个俗人。”
“做俗人有何不好。”赵宗楠又道,“月止就趁这半年多说些好话吧,否则我半年后便反悔,叫你丢了靠山,再来求我救命可不成了。”
“那不行,官人还是我家董事呢。”罗月止突然想起一件事,“光说不好的事,我这儿还有个好消息没说给官人听。”
“你说。”
“这还是小甜水巷的莺妈妈差人给我递的消息,她说附近的勾栏瓦舍里头,已经开始出现别家的传单了。城东和城西北,食店、茶坊、肉行、布匹……各行业都出现店铺在主动扩大宣传声量,许多手段都同我之前用过的差不多。我便暗地里差人去打听,兴许是他们曾看过我散发出去的招聘传单,对‘广告’这个行当起了兴致,有好几家聪明的书坊都开始效仿我的买卖,开始组织团队帮人出谋划策做广告了。”
“在月止看来这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罗月止笑道,“要组建行会,就得先把盘子做大,声势越大,经营的人越多,才能叫整个行当红火起来。偌大京城百余个行当,千千万万的商家,细细看去尽是广告商机,仅凭我一家广告坊十余个伙计,如何吃得下?有竞争才有活水,有活水方可长流,这正是顶顶好事。”
“怪不得月止好不藏私,将出谋划策的本事都交给你那三个‘徒弟’了。”赵宗楠道,“有句俗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月止不怕吗?”
“官人小看我。”罗月止笑眯眯回答,“非我自夸,在广告这一道上我本事可多着呢。想要饿死我,怕也是件难事。”
……
与其担忧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不如先担忧一下徒弟能不能熬到出师。
卢定风几人为了留仙椅这一桩生意,已经熬了二十多天,策划稿起码改了五六版之多。卢定风倒是还沉得住气,另一个叫做崔子卧的书生却是坐不住了,直接找上罗月止讨要说法,认为他这是在故意刁难,拿他们磋磨着玩儿。
罗氏广告坊工钱给的丰厚是不假,但若是以为能用五贯钱就能买断他们的尊严,看他们反复受挫焦头烂额的模样戏耍解气,那就是罗月止算记错了!
罗月止被他嚷嚷这么一通,竟然也不恼,看完他们这次提交的案子,慢条斯理道:“通过了,实施去吧。”
崔子卧方才怒发冲冠,浑身炸起来的毛还没收回去呢,突然听他这么说,之前想好的辩斥之词都忘了个干净,反倒显得有点愣头愣脑的:“东家说什么?”
“我说通过啦。”罗月止好脾气地又重复一遍。
仨人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激动地脸色都发红,难以置信,差点直接欢呼出声来。
他们这二十多天一睁眼就想着留仙椅,恨不得梦里都能见那椅子前前后后晃,一晃就是一整宿。好不容易改出一版自己满意的方案,满心期待地交给罗月止,他一会儿功夫就能给挑出一堆错处,还都说得有些道理。
就这样来来回回五六次,任谁也会有些挫败,想要在广告坊里大展宏图的心气儿都快被消磨光了。
结果今天突然得此喜讯,守到了柳暗花明,当真扬眉吐气,仿佛整个人都轻快起来了!
崔子卧激动完了便有些不好意思,没敢跟罗月止再说话。
“宣传页暂定五百张,就按你们方案中所写的计划去分发。说好的试用活动,也先按照准备好的去操作。”罗月止道,“诸位辛苦,接下来活动落地还有诸多工作要忙,仍不可懈怠。”
三人当真是挖空心思去准备这第一桩策划,如今罗月止给批了资源,当真叫他们去实施,都觉得激情澎湃,连连答应下来。
尤其是崔子卧,活动正式开始的前一晚,激动地整宿都没能睡着觉。
他满脑子都想着,自己就犹如商界的范蠡、张良、诸葛亮一般,虽尚不能在官场上挥斥方遒,但在京城万千商户中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也是极其挣面子的一件事!
结果清晨仨人一打照面,好家伙。
整整齐齐,六只乌漆麻黑的黑眼圈。
树荫下,罗月止莞尔,同身边的阿青点评,语气里有种莫名其妙的爽快和欣慰:“挺好。和我刚开始做案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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