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生辰还好,一记挂这事儿,日子转瞬间便到了眼前。
罗家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也就是一碗阳春面的事儿,轮到谁过整岁生辰,才会认真庆祝一下。
罗月止早晨在家里吃了面,还高高兴兴给自己批了半天的假。
赵宗楠叫了樊楼的席面,更差人捧上一坛昂贵的蜜酒。罗月止很喜欢喝甜口的酒水,正想来上一盏,赵宗楠却叮嘱他不许动,下午还有正事要做,中午便不许饮酒,留着晚上再说。
“到底是什么事啊。”罗月止好奇得厉害,这些天他问了好多次,都没问出个结果。
赵宗楠极能沉得住气,分毫不退让,只是温言道:“用完饭再说。”
于是罗月止等到了吃完饭,又被带着消了会儿食,终于等到收礼物的时刻。
赵宗楠将一只窄窄的描金红漆木盒推到他面前。
“其实是很朴素的礼物,只怕叫你失望。”
“我哪儿敢相信你口中的朴素。玉簪?扇子?还是甚么稀罕的狼毫?”罗月止一边慢悠悠地拆盒,一边漫无边际地猜。
直到里面的物什露出全貌,罗月止才顿时丧失了游刃有余的笑意,猛地瞪大了眼睛,半晌移不开目光。
“这、这……”罗月止难得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险些连话都说不出。
木盒中躺着的,是再朴素不过的两支细木棍。
但细看之下,这两根木棍却生得奇怪,通体纤长、圆润、光滑,一端却被刀削成了尖尖的锥形,淡棕色的木杆之中,露出一段漆黑纯净的墨芯。
铅……
铅……
“铅笔啊?!”
这“朴素礼物”造成的冲击太大,罗月止几乎开始怀疑他的身份,紧张地盯着他:“你……”
赵宗楠却疑惑:“分明是石墨做的,为何要叫铅笔?”
……罗月止把嘴边的话咕嘟咽了回去。
“我想了很久要送些什么给你。珍奇异宝、玉器珊瑚我虽有很多,但思来想去都没甚么特别。到最后还是想着,该送你感兴趣的才好。”
“这是你之前同我提过的,还记得么?”
“这段时日我寻遍了京师的能工巧匠,还雇来一批制药炼丹的好手,放在京郊庄子里研制了好几个月,现在终于算是略有成就。”
罗月止喃喃道:“我不过是、我不过是随口提过一句。并不知道能否做成的。”
赵宗楠一双桃花眼中盛满笑意:“但这不是做成了吗?”
“赵长佑……”罗月止忍不住将他扑进被褥里,居高临下看着他,“赵长佑是神仙吗?”
赵宗楠难得见罗月止有如此作为。他并不挣扎,只微微抿着嘴笑,扶着身上人的腰身,竟还有些赧然的意思。
“看着比我预想的还要高兴。那便是送对了?”
“礼物哪儿来的对错之分。但我真是高兴。做梦也想不到你会做这样的事。”罗月止心中的震撼当真是难以言喻,甚至有点犯迷糊,都不知道该如何分说了。
方才赵宗楠坚决不许他喝酒……做得真对!
“距离你的生辰也没几个月了。”罗月止突然道,“你送我这样的大礼,我该拿甚么去还啊?”
赵宗楠坐起身来:“我可不会说什么不计回报的违心话。要送什么讨我欢心,那你就得自己琢磨了。”
说话之间,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契子来:“研制石墨笔的工坊就在这座庄子里。此农庄并非官家赏赐的皇庄,乃是儿时母亲赠予我的私产,这些年闲来种着几亩药田,僻静清闲,如今庄上的主事都是自己人,都是能信得过的。”
他将契子放在罗月止膝上:“你若愿意,这座小庄子也一并收下吧。”
罗月止面露迟疑。
“我就知道……”赵宗楠等了一会儿,见他不收,轻轻叹了口气,“不愿收也没关系,就先放在我这儿,我替月止收着。”
罗月止这才又活泛起来,笑呵呵同他说:“我要药田庄子也没什么用处,有这个小作坊在手,已经够我赚的了。”
“我虽差人造了这石墨笔,却根本想不通用处。”赵宗楠道。
“这笔我也试过的,实在是不习惯用,写起字来都不知道该如何使力,连深浅粗细都控制不了。不仅如此,石墨乃是干粉,不殷于纸,若袖口皮肤擦过了墨迹,即刻之间便会晕污……这是你想要的东西吗,还是说工序仍旧不对?”
罗月止笑得收都收不住:“就是这个东西。”
“你素来有新鲜主意,你说是便是吧。”赵宗楠并未深究,只是笑问他,“现下打算带你去作坊中看看,要去吗?”
“自然要去!”罗月止话音未落便翻身下了床,穿上鞋子便往外跑。
路过的阿晞阿织都被他吓了一跳,回过身目送这突然撒癔症的猫女婿,两对圆润猫眼写满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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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晞阿织:是要去参观小鱼干作坊吗?(猫猫困惑*2)
第148章 笔与民心
虽说宗室不许随意出京,但真到出城的时候,自然不可能有守军持兵械阻拦。
赵宗楠要去京郊的庄子上,事前支会大宗正司记录便可。
不过是要可怜倪四,登门去忍耐衙门的唠叨。
大宗正司人以保护皇亲贵胄安全为由,但逢报备,便要仔细问询去哪里、要见谁、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来……
比起管教,更像个守着森严门禁、苦口婆心的老管家。
倪四隐去同行之人,只说夏日晴爽,延国公不过是携府中仆从去京郊药庄散心,这才顺利得到了应允。
富丽车马,熏香袅袅,再带上十余个仆从,对当朝宗室而言,这便算是出了趟“远门”。
罗月止习惯了这豪华的车架,还顺手从矮桌底下摸出只小垫子抱在怀里,一路往外看,问了好些有关制笔的问题,期待之心溢于言表。
出京大概半个时辰,便到了药庄。
罗月止本满心牵挂着作坊,但下车后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药田连天,清净宜人,心都跟着静了下来。
赵宗楠今日出行穿戴便捷,颈挂襻膊,还专门换上了不易染尘的皮革旱靴,走到罗月止身边,在他后腰轻轻托了一把:“先去田埂上走走?”
看这架势,这些年闲来无事农书没白读,兴许是真的懂。
时至初夏,好几亩地黄已经到了开花的时候,淡粉淡紫色花朵悬挂在梗茎上,微微低着头,叫阳光晒出一层毛茸茸的柔光。
另外开花的还有可入药的夏菊,金丝黄蕊,丰满如团,热热闹闹铺了满地。
剩下的作物罗月止便不认得了,只看见高高矮矮,满眼水汪汪的碧绿。
他听赵宗楠介绍,才晓得药田里还种了些山药和牛膝,都是水土适宜的药材,在庄子上养得精细,和那进奉官家的“四大怀药”乃是同种。
等庄子里的药草到晒干收成的时候,赵宗楠还会给他那官家叔叔送去一些。
真是长见识。
宋代皇帝在皇宫里犁地种稻子,宋代宗室在京郊聚众垦药田……不愧是他们老赵家人。
两人在陇间走了两圈便回到青石道上,有仆女上前替他们取下襻膊,掸尘净手,一行人转道药庄后一座三进的院落。
罗月止神采奕奕:“这便是做铅笔的工坊?”
赵宗楠跟在他身边:“如今归月止了。”
工坊的范管事早知道主君今日要来,抬眼看到他身边跟着一位清秀的书生,又听着这么一句话,便快步走上前来行礼,叫过主君,又叫了罗月止一句“东家”。
他以余光见赵宗楠脸色颇佳,想必这称呼是叫对了。
工坊空地上摆放着成捆成山的木料,各个工序上的工匠们仍在劳作。范管事跟在罗月止身边好不恭敬,对他所有问题知无不答。
这一参观,还真是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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