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虽不再去管赵宗楠那些不靠谱的调戏揶揄,但倪四这样说话他还是很受用的,抱着工具箱高高兴兴回了家。
回程路上,他忍不住想到赵宗楠,想到他在水榭中举着自己送的桃枝抬头的场景。
巧笑倩兮,芝兰玉树,眉目如画。
罗月止按了按心口,瘫靠在车舆深深叹了口气:……不论怎么说,这都算得上是顶快活的一天。
那时的罗月止还不知道,家中突变已生。
罗月止专门让徐王府的人在距离家老远的地方停下来,自己走回去,生怕再闹出回邻里新闻来。他抱着工具箱走到家门口,却正碰见一个慌慌张张、满头大汗的阿虎。
罗月止笑问:“阿虎不下工到这儿来做什么?还这样着急?”
“少东家不好了!”阿虎终于找到罗月止,脸色难看至极,大步朝他迎过来,拽着他就往外走,“东家今日突然在书坊昏倒,已经送到医馆里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罗月止脑中“嗡”地一声,双手一软,怀中木箱应声落地。
罗月止赶到时,李春秋和罗斯年已经人在医馆,青萝也跟着来了,两个小孩被李春秋紧紧搂在怀里,眼圈都是通红。
罗月止看这愁云惨雾的场景,登时头脑一空,拖着发软的双腿赶忙去找医士问罗邦贤的情况。
医士脸色不太好看。罗邦贤这是因为思虑过重而心气痹阻,脉道不通,患上的正是心疾。得此重症旦发夕死,十分危急,医士言不敢有何保证,只能尽力而为。
“若用上更好的药呢?什么都行。”罗月止手在微微发抖,自己未曾察觉,“黄白之物我们制备充足得很,医士只管用药便是!”
他这么说,医士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若郎君这么说,我便给郎君指条路。医书上有一味药叫做灵芝,分为青赤黄白黑五类,谓之五芝,其中赤芝味苦性平,主胸中结、益心气,若能研磨入药也许可以护住心脉,救死回生。然而此物珍贵,我这里是没有的。郎君若是去官营的熟药所或许能找到这味珍药,但价格奇贵,非数百贯不可得。”
“请大夫预备其余药引,我这就去寻赤芝!”罗月止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
“阿止!”李春秋忧愁地唤他,声音已带着哭腔。
“娘亲莫慌,儿子快马加鞭,去去就回。”罗月止并未回头。
罗月止在街角租了马匹。此时夜色将昏,街上行人稀少,罗月止便顾不得行走坐卧的规矩,在街道上纵马狂奔,遇到熟药所便飞身下马去询问赤芝库存,得到否定答案后当即离开,纵马奔向下一处。
开封共有五所规模庞大的官营熟药局,天南海北分布在偌大开封四周,罗月止竭尽全力一家一家去跑,长途跋涉,用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最后一家熟药局找到了仅有的一颗赤芝!
这些货物都是官营药材,自有定价,人家伙计也没有欺负他,伸出五根手指,道一颗赤芝需五百贯钱。
“这位小郎君,非是我恶意抬价。今岁多灾,山野间灵芝难寻,送到开封来的更是凤毛麟角,旬价如此,开封府亲定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同你签契子,按手印,五百贯稍后奉上,还请郎君先给我灵芝去救我父亲性命……”罗月止恳切请求道,“人命关天!”
伙计面露难色:“货物珍贵,我做不得主……郎君稍等,我去叫当值的管事。”
管事听罗月止之言,也有些疑难犹豫。这若是自家的产业,先给便给了。可熟药局上头毕竟还顶着惠民局和太医局,钱财若出什么纰漏,他们必定会吃瓜落儿……
“我可以同你签人身契,若不来还钱,您可以直接去开封府状告我!”等他过来的片刻,罗月止已奋笔疾书写好一份契约,顾不上寻找印泥,用力咬破手指,借鲜血按上自己的指痕,“既有契书,权责清楚,定不会连累大夫!”
管事看他这样,颇为不忍,心一横,竟真的把灵芝装盒给了罗月止:“郎君赤诚如此,我亦是孝子!我感念郎君救父之心,你可把药拿去!”
罗月止自是千恩万谢,抱起赤芝便往漆黑夜色中跑,伸手去拽缰绳。
谁知何钉和王仲辅听闻此事,也租了马四处寻找他,他们的路径正巧同罗月止相反,直接在此碰上了。何钉拦住他:“我脚程快,我去送。”
“不必……”罗月止下意识回绝。
“罗月止你闭嘴吧,低头看看你自己!”何钉怒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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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说明:
自爆一下bug,真实历史当中,熟药局是熙宁年间,即王安石变法后才组建起来的,专门配置药物售予民众。
因剧情需要,再加上蠢作者功力不够,本文把真宗、仁宗、英宗乃至徽宗时期的特点糅合到一起来了。只抓北宋整体的风土人情、政治特点和商界情况。
像这样的bug,我会尽可能在作话解释一下,希望别误导大家。
第37章 支撑门庭
罗月止怔怔低头。
他从小窝在家里读书,这具身体能爬上马背颠几步已经算是不错了,骑术并不怎么样。
他在坚硬的马背上疾驰颠簸近两个时辰,大腿内侧已经磨得要不得了,血迹已然透过轻薄衣衫渗出来,在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淌。
罗月止终于感受到一股难忍剧痛,当时便站不住了,王仲辅眼疾手快,赶忙在旁边接住他。
何钉抱起灵芝翻身上马,单手持缰:“你们安心包扎,等待我们的好消息!”
熟药局的人方才隔着柜台看不真切,此刻听到说话声,借昏黄灯笼一看,赶紧过来帮忙扶人,把罗月止又弄回了熟药局里头。
这里恰巧有坐堂先生,当即准备药材帮罗月止包扎止血。
王仲辅解囊帮他垫了一部分钱,又详细问过养伤的注意,借熟药局一间静室让他们暂时歇歇脚。王仲辅做完这些回到罗月止身边去,发现他腮边已然挂着眼泪。
王仲辅不知道怎么安慰,沉默半晌拍拍他肩膀:“叔父吉人自有天相。”
罗月止用袖子擦擦脸,笑着答话,嗓子都是哑的:“我就是大腿和屁股疼得慌。这白药太蜇人了。”
王仲辅并不拆穿,就陪他坐着。
片刻之后,罗月止说想走了。
王仲辅劝了一句,但罗月止就是想到医馆去等着,不然心里实在难受。王仲辅明白他的心情,便不做多言,搀扶着他,两人慢慢往医馆的方向走。
等他们一步步挪到医馆的时候,天色已是熹微。
罗月止被扶着进了医馆的门,主动询问才有人同他说,罗邦贤服用过赤芝,一个多时辰之前就已经救回来了。
李春秋他们都以为罗月止在熟药局休息,听说他回来连忙出来迎人。
罗月止一看到李春秋就收不住了,身体滑落下来,揪着母亲的衣角把脸埋到她怀里,呜呜咽咽地生气控诉:“你们!……你们怎么都不托人告诉我一声!娘!我屁股好疼……”
李春秋破涕为笑,王仲辅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罗斯年小小年纪一宿没睡,跟在李春秋后头,看见哥哥便扑上来抱住,大声嚎啕。
罗月止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直接坐了个屁股蹲,当时疼得两眼一黑差点没撅过去,眼泪哗啦啦就流下来了。
王仲辅哭笑不得,赶紧和大家一起七手八脚把罗月止弄起来,又请人重新给他上了一遍药。
罗家这爷俩都歇菜了,被人拿马车拖着打道回府。
罗月止从榻上缓过劲儿来已经是晌午时分。王仲辅还在他身边陪着。罗月止同他认真道谢,王仲辅嫌他矫情,让他赶紧闭嘴。
罗月止便抿着嘴乖乖不说话了,只觉得万分感怀。
“你醒了便起来吃饭吧,给你端过来——我正好在你这儿蹭一顿,行不?”
罗月止回击:“你也矫情。”
王仲辅但笑不语,起身拿饭去了。
罗月止看他背影,忍不住鼻子又有点酸,揉揉眼睛把心情收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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