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辅与何钉俩大男人不便入内,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何钉率先张了口,又说起延国公的不对劲。
王仲辅与他意见相左:“月止如今处境危险,待在公爷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在公府中一步都不出来才好。公爷是个品行端正的人,我信他不会趁人之危。”
“是了是了。“何钉扯扯嘴角,突然阴阳怪气起来,“你将来是要做大官儿的,自然最看得上皇亲国戚。只可惜人家延国公看上的是罗月止,却看不上你。”
王仲辅皱皱眉头,懒得与他讲话,想离他远点。
谁知何钉牢牢攥住他胳膊,又开始不放人了。
王仲辅顾及他那只遭火烧过的胳膊,并未挣扎,抬眼道:“就会来硬的?”
何钉冷冷笑了一声:“没心肠的狗东西。”
王仲辅也来了火气:“你才是狗东西!”
两人怒火中烧盯着对方,皆不甘示弱。
女医士领着药童出来,抬眼就看见俩人斗鸡似的盯着对方,好似要打架,吓了一跳。
王仲辅这才挣开桎梏,转身领着医士出门。
……
几日之后,王仲辅才重新登门,还带来了赵宗楠特意寻来的舒魂丹。
据说此药入口,两日之内便可使人魂归位。王仲辅今日不打算走了,同样留在观里,以防不时之需。
何钉这些天守着冯春娟寸步不离,王仲辅见屋里孤男寡女的,并没说什么,但脸色并不算太好看。
何钉愣了愣,解释的话脱口而出:“这破观小得可怜,一个乾道都没有……我顶多给她擦擦脸,别的什么都没干。”
王仲辅并未作声。
何钉又道:“她也不用我做别的。昏迷之人吃喝都费劲,更不会拉屎撒尿,你连这个都不懂?”
王仲辅蹙起眉头:“胡言乱语些什么,侮辱姑娘清誉。”
何钉:“那我顶多嘴上侮她清誉了,别的什么都没有。”
王仲辅:“……清白自知,你同我跟我解释什么。”
何钉他娘的哪儿知道自己解释什么。
过了一会儿,何钉又问他:“你晚上住哪儿?院里就一间屋子。”
王仲辅来前显然没想到这一点,愣了愣,答道:“兴许同观里的小道士挤挤。”
何钉板着脸:“都是挤挤,你跟我挤不就得了,跟个道士挤什么劲儿。”
“你要么跟我挤,要么回家去!”
王仲辅犹豫很久,仍是不听他的,等到了晚上,便避开他,想偷偷进小道士的寮房。
结果被何钉逮了个正着。
“小师父莫看着书生模样秀气,晚上打起呼噜比雷还响,缠起人来像条蛇,要坏出家人修为的。”
王仲辅从未遭过这样的污蔑:“你!”
站在门口的小道士还没答话呢,何钉就将人囫囵个拖走了,往狭窄的屋子里头一塞。
“我晚上在冯春娟屋里看着,不睡这儿。你睡你的,甭给别人找麻烦。”
王仲辅抿抿嘴,面无表情应了一声。
入秋夜寒,道观偏僻,便比寻常地方更冷。
他们院里还有个沉睡不醒的病娘子冯春娟,好铺盖都给她送去了,何钉屋头只留了一床薄薄的铺盖。
王仲辅将就着睡,裹着薄被,对着斑驳石墙,在榻上缩成一团。
月上中天的时候,何钉摸进屋来了。
书生这段时间读书应当是下了苦功,人都瘦了不少,缩成小小的一团儿,大半张铺子都空出来。
何钉轻悄悄脱了鞋,躺在王仲辅旁边。
他睁着眼睛出了会儿神,终于开始动了,翻过身,手臂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横在王仲辅深深凹陷的腰上。
何钉等了会儿,看他没动静,又摸索着去攥他的手。
……果然,这狗书生。手凉得跟坨冰块似的。
妈了个巴子的。何钉心里骂了一声,将衣裳解了,撩开被子凑近他,热乎乎的胸膛贴着他脊背,将他护在怀里,慢慢将这大冰坨子捂热乎了。
王仲辅被身后的热源包裹着,注视着面前斑驳的墙皮,一动不动,更没推开他。
身后人的呼吸很热,一下下喷在他后颈上。
狭窄的屋子里安静非常,静到只能听见两人过分匀称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冯春娟的屋里突然传来一阵陶瓷落地的脆响。
何钉先前在她屋子里搞了个装置,不论是冯春娟自己醒了,抑或屋里头进了人,就算她只是动动小指,拴在细线上的陶瓷盏都会应声而碎。
王仲辅与何钉不约而同睁了眼,猛地从榻上坐起身来。
俩人这才发现对方没睡着,在一片漆黑中齐齐愕然。
但这要紧的时候,谁也没顾得上计较,何钉裹好衣裳,先王仲辅一步冲出屋去。
冯春娟果真醒了。
俩人这还睡什么觉,可是忙活一阵,还借观中的灶台煮了米汤。
冯春娟昏睡多日,半分力气都没有,何钉坐在她身后,让她靠坐着,差使王仲辅喂她喝粥水。
王家老太太年迈,近些年唯独腿脚不好,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大病,身边更不缺人伺候,怎么也轮不到王仲辅出力。王家大少爷自力更生就不错了,哪里伺候过人?
洞元观中没有置办油灯,屋里只有一只石蜡照明,他连人都看不清,喂得一点都不好。
何钉无奈地瞅了王仲辅一眼,将勺子接过来,手臂环着冯娘子,一勺勺喂给她吃。
王仲辅半点忙帮不上,坐在榻边干看着,也没话可说。
冯春娟喝完米汤,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文家人曾嘱咐过,就算她用过舒魂丹之后转醒,也是气血两空,浑身无力,再昏睡一阵子是自然的。
王仲辅与何钉便没再打扰,任她沉睡。
俩人睡不着了,站在她门外头。
王仲辅抱着手臂:“……你很会照顾人。”
“从前也不会的。”何钉回答,“家里有个老娘,伺候过一阵子。将她伺候走了,便什么都会了。”
“你从前过得不容易。”
“寻常百姓家,哪儿有几个容易的。你看冯春娟容易吗?”何钉笑了一声。“屋里这娘们就算是运气好的,遇到罗月止这么个贵人,如此绝境,竟都能捡条命回来。”
“绣儿呢?”王仲辅顿了顿。“张绣儿便不如她运气好?”
何钉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总算问我了。”
“你前阵子还派人到襄邑,是去查吕奂那狗贼。可叫我说中了?”
王仲辅沉默片刻,放低声音:“你做那事……可被朝廷盯上了?”
何钉哈哈一笑:“干这事儿何必用自己的脸皮。就算吕奂那老东西起死回生了,就站在这儿,面对面站着,他也认不出我。”
王仲辅靠在柱子上。“那就好。”
何钉:“你都知道了,不报官么?”
王仲辅觉得他明知故问。“如今官府有多少人在搜查冯娘子呢,我可有报官么?”
何钉哂笑:“也是。”
“绣儿姑娘……最后找到了么?”
“早找到了。在祖坟里好好躺着呢。”
王仲辅眺望着远方屋檐上透出的、极淡的一丝晨光。
“那是挺好的……算是挺好的了。”王仲辅喃喃问道,“血债血偿。你的‘正事’可算做完了?”
“还剩一个人。”何钉回答。“他们做了亏心事,怕人又怕鬼,早年间各自离了真定府,记不得,便得慢慢找。”
王仲辅沉默不语。
何钉看着他。“书生莫不是担心我呢?”
“我是怕你拖累月止。”王仲辅仍不看他。“罗家到今天不容易,罗叔父如今身体抱恙,不敢再劳累,月止独自支撑门庭便更不容易。”
何钉盯着他:“你这张嘴,恨不得比石头还硬。”
屋檐外的天空渐渐变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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