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心里突突突跳得厉害,面上不显波澜:“几位大才子若肯赏光,自是我的荣幸。”
罗月止只背过王介甫的诗文,却不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性情。
王介甫素来是不爱攀附富贵的,见面前这位笑面郎君衣着考究得紧,满身贵气,正好的年纪却不入贡院考试,想来不是个衙内便是个富绅幼子,并无甚兴致应酬。
他与曾子固对视一眼,正想婉拒,却听身边传来一声招呼。
“官人……”
几个人转过头,看到罗家马车旁立着一位头戴薄纱帏帽的年轻娘子,身边贴着位年纪不大的女使。罗月止瞧着这架势眼熟,眨眼间立刻想起来,这不正是当日在官道上救下来的小娘子么!
“阿琼?”王介甫微皱着眉头,叫那女娘到自己身边,“不是叫你莫要出门,来这里做什么。”
“我放心不下,想来迎接你……”女娘见到罗月止,躬身行礼,“多谢罗郎君前些日子救助之德,我原以为此生无缘拜谢恩人,没想到今日又碰上了,还劳烦郎君再次搭救我一回……”
罗月止哪能想到自己顺手救了的人有这么大来头,赶紧回礼道几声不敢。
王介甫这才认真地看着罗月止,对他的印象与方才截然不同,从他精致的打扮举止里头看出几分潇洒和面善来:“原来这就是罗郎君,真是凑巧。”
如今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王介甫抱手作揖:“在下王安石,表字介甫,此乃荆妻吴琼。粗野妇人不懂规矩,早先在城外险遭匪祸,全赖郎君施加援手。实在谢过!”
曾子固之前听他说起过此事,看向罗月止的目光也亲近了不少:“路遇不平,仗义行事,实乃真君子,曾子固幸会郎君。”
罗月止整个人都快往天上飘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话他今日算是明白透了。
第123章 测评招商
有这么一出故事在其中斡旋,这顿饭自然是约成了。
席面上各家长辈和女眷都在,觥筹交错之间都是祝酒的场面话。
待马车送走了家人,只剩下罗月止同几个刚刚从考场出来的贡生,他才正经琢磨着找个地方聊天。茶坊自然是最佳的选择。
樊楼在城北,此时最近的去处乃是状元楼茶坊。但这地方金贵得很,银盘玉箸琉璃盏,同樊楼一样规矩繁多考究。
方才罗月止在席间仔细观察王介甫和曾子固,发现他们似乎对金樽清酒的席面兴致缺缺,或许状元楼茶坊也不太合这二位的胃口……
罗月止便长途跋涉,领着一众人改道柳井巷。
周鸳鸳见了他,不由喜上眉梢:“好久没见着月止哥哥!不巧今天师父不在,我们昨天还提起你呢。”
罗月止笑问:“不会是说我坏话吧?”
“哪儿能呢,是在说书坊的《妆品月刊》,一个月方才出那么几页,真真是要熬死人了。我如今都得掰着手指数日子,生怕错过了发刊的时候抢不着。”
罗月止道:“怎么不同我说呢?早知道你们乐意看,我第一时间差人送过来就是了,何必要去书坊里挤着。”
柳井巷茶坊年前又有过一次修葺,在后院建了座漂亮的小楼,置办了十余个精致的閣子,周鸳鸳为他们挑了间最僻静的,从閣子窗口望出去,能见到三月初桃花盛开的蔡河沿岸和春烟缭绕的繁塔塔尖。
几位郎君站在窗边眺望,神色舒缓,眉目间的疲惫和紧张都消散了不少。
王介甫点评道:“闹中取静,好地方。”
曾子固望向罗月止:“从去年开始,这座柳井巷茶坊便红极一时,周小娘子击登闻鼓,为寿州父老伸冤的事迹更是妇孺皆知。我方才想起来……她背后那位年轻的'商贾军师',便是面前这位罗郎君吧?”
王介甫和李人俞去年都不在京中,自然不晓得这些事,罗月止被几个人盯着,不好推托,便大抵将周鸳鸳的故事说了一遍。
李人俞听到天子赐牌匾,眼波闪烁,觉得桌上的白瓷都金贵了许多。
王介甫听完故事却神色凝重:“官吏不治,绝非一州一府之事。”
罗月止在樊楼一直不太敢与王介甫对视,如今听到这话,却抬眼主动对上了王介甫的眼神:“往常这些事,我都不敢细想,我一介商贾,手无缚鸡之力,目之所及不过一州一府,能帮到这么一个已是费尽全力。但各位郎君却与我不同。”
“各位刚刚从贡院出来,皆负治世之才,未来金榜题名,高居庙堂,若能辅道佐德,忧勤国家,造福的绝非一家一户,一州一府,而是万千黎民,天下江山。”
这话说得郑重,几位贡生脸色都凝重起来。王介甫沉默片刻,拱手为礼:“郎君高义。”
“嗐,我这不苦读也不科举的,说起这话自然轻飘飘,让诸君见笑。”正巧茶坊的茶水果子都上来了,罗月止连忙转了话题,“这是茶坊最具声名的卤梅水、薄荷茶与乳茶饮,快请各位尝尝。”
曾子固原先视他为寻常市井商贾,方才听完那一席话,多少把他当成了半个修身齐家的同道中人,眼见着改了态度,说笑起来:“今日可是沾了罗郎君的光,需得好好品一品。”
紧随其后,连王介甫这样素来对吃食不挑剔的人都道出一句“好”来,足见给罗月止的面子。
李人俞第一次见罗月止如此侃侃而谈,静静观察了他许久。
曾子固一开始寡言少语,熟悉之后话就特别密,几个人饮茶吃果子,聊了许多,还提起了时任知谏院的主考官欧阳永叔、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范希文。
罗月止听得心潮澎湃,心想大佬和大佬之间果然是互相吸引的,能亲耳听闻这些名垂青史的人彼此结交,当真是奇妙难言。
几个贡生交流学习心得,发觉曾子固和李人俞完全是两个极端。曾子固策论一绝,文章妙绝古今,但带韵的诗词就差上一截,也没什么兴趣去打磨词藻,但李人俞是诗文秀丽,策论却不行,能算得上是个才子,却弱于政见。
王家兄弟俩就不说了。
他们王家兴许是祖上风水好,后辈们从小就均衡发展,笃学多识。
尤其王介甫,自小就是个六边形战士,素来不知“偏科”为何物。
“如今考场上都是偏重诗文,轻于策论,李郎君也不必太过忧愁。”偏科生一号曾子固宽慰道。
偏科生二号李人俞回敬他茶水。
几位贡生说话间都疲乏了,赶在日落之前各自回家休息,今天这一场相谈甚欢,临行前还有些依依惜别的意思。
回程路上,罗月止问李人俞近来有什么感悟。
李人俞沉默半晌:“京中藏龙卧虎。回想我之前,犹如坐井观天,羞愧难言。”
罗月止没再说话,抬手拍拍他肩膀。
自己悟出来的一句道理,能胜过旁人说百句。
……
郎君们出了贡院,但成绩还未登榜,各家宅院便懈怠不得。
京中求福的寺庙和道观挤满了人,堵得水泄不通,官宦家就自己请菩萨像和文昌帝君像,要么就进祠堂跪祖宗。
也不管什么佛家道家谁是谁家,神仙祖宗哪名哪位,一并拜了去,哪个显灵都成。
郑甘云和郑幼云的兄长替妹妹们说了话,嫡母便允她们歇息几日,不必再抄经了,但素戒仍是要守。
两个姑娘在后院凉亭里吃兄长送来的杏果子,难得有闲暇写字读书。
今日是《妆品月刊》新刊发售的日子。
小厮下午将新刊领回家来,郑甘云低着头从头翻到尾,很快随手将新刊扔到了一边去,看上去无甚兴致。郑幼云将新刊拿到手之后先去找自己的文章,美滋滋地欣赏一遍,又去翻“闺阁奇事”的栏目,却没瞅见“云中君”三个字。
郑幼云咦了一声:“七姐姐不是写新文了,怎么没见登刊?难道是误了寄送的日子?”
郑甘云给自己磨墨,轻描淡写道:“原以为罗氏书坊有所不同,到头来胆魄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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