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回听赵宗楠说起这些,将他搂得更紧些,暂且没言语。
“我当真……当真比他学得好……”赵宗楠没听见他说话,又重复起来,好似生怕罗月止不信,非要他夸一句不可,“官家之前考子侄们的功课,我也从没被人比下去过……”
罗月止哭笑不得,又听出些难以言喻的惆怅,拍拍他后背:“官人有怎样的才情,我怎会不知道?早就惊讶过几百回了。”
“我若真是个寻常官宦家的小衙内……”赵宗楠抱着他,含混问道,“你会答应我么?”
罗月止酒也吃多了,情绪起伏得厉害,轻声回答:“你若是个小衙内,若你还能看上我,我便是顶着两家父母反对,就算偷偷摸摸将你拐出京城去,也要……”
赵宗楠却没声音了,呼吸均匀扑在他颈侧。
罗月止轻声叫他:“官人?”
真是个没耳福的人。
他已然醉的睡着了。
……
马车在回程路上途经保康门。
倪四本说叫罗月止陪赵宗楠一同回延国公府去,罗月止却摇头拒绝了,说要回自己家。
赵宗楠此时正在舆中昏睡着。
未得他首肯,倪四自然不敢拦着,叫车夫将马车停在罗家所在的巷子口。
方才一路上,倪四听马车里踢里哐啷,不知道这俩人在闹什么,到底也没敢问,决心将沉默坚持到底。
只是目送罗月止孤身一人回了家。
如今大概有卯时三刻,日光已经明亮了些,他见罗月止走得慢吞吞还扶着腰,不由觉得有些困惑。心道,兴许是俩人都喝醉了,在后头打了一架呢。
倪四想不明白,只能带着全然醉倒的国公爷打道回府,自己则继续靠在车架上闭目养神。
罗家夫妇此时还没醒,年幼的三郎君也安眠,只有场哥儿和青萝醒着,正在帮厨娘制备早饭。青萝本以为罗月止又去通宵加班了,抬眼见他进院子,颇为意外,连忙迎上来。
“郎君在外头跌着了?”青萝仰头问。
罗月止扶着腰:“不打紧,去给我拿个跌打损伤的药水来。”
罗月止觉得青萝现在是大姑娘了,就不叫她伺候,让场哥儿进东厢房给他擦了药。青萝在外头等着,见场哥儿出来便问他情况。
“像、像是撞了。”场哥儿回答。
“撞了?严重不?擦药管用吗,要不去医馆看看,可别伤了骨头。”
“不重。”场哥儿闷闷地蹦出俩字。
这孩子最近倒仓,声音沙哑低沉,比之前还不爱说话。
“那就行。去择菜吧。”青萝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她仍是个头小小的一只,但看着比前些日子稳重,怪唬人的。
场哥儿脾气好,老实得很,她说什么就去做什么。青萝得了空闲,便去伺候李春秋起床。
罗月止是下了马车才发觉后腰磕着了。
赵宗楠这人吃醉了酒就喜怒无常的,凶得厉害,在马车里想把他生吃了似的。罗月止不敢细想,在心里颠三倒四默背《太上清静经》。
罗月止捂着腰歇了半个多时辰,出屋来同家人用早饭。之后就回去躺着醒酒,结果睁眼看着房顶,又记起马车上的事儿,越想越燥得慌。
罗月止沉默半天,一骨碌从床上蹦起来,几步跑到门口把房门锁了,转头又钻回被窝里,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大概一炷香过后,他才从被褥里钻出来,恹恹躺在床上发呆,脸色通红。
“真是个祸害。”罗郎君小声嘀咕。
第106章 镇福之桶
赵宗楠酒醒后,派倪四去罗家跑了一趟。
他对回程路上的事只有隐隐约约的印象,依稀记得自己行事有差池,还说了些本不该说出口的话。他醒后见不到罗月止人,多少有些心虚,本人不方便登门,便叫倪四替他走一趟,将罗月止落在马车上的玉佩还回去。
并借此为由头给罗月止递过去一封手书,书信表示醉酒不知礼数,希望他不要因此生气,若有什么胡言乱语,只当没有听到。
倪四在罗家呆了没多久便折返,给赵宗楠带回一封书信来。赵宗楠打开,里面是一首诗,改用了前代元稹写给白居易的唱和之作。最后一句赫然写着:王孙醉舆上,颠倒眠绮罗。君今劝我醉,劝醉意如何。
赵宗楠笑着看了好几遍,将信笺好好收了起来。
几日之后,解试成绩终于下来了。
王仲辅与柯乱水皆中举,获得了参加省试的资格,比金榜题名又近了一步!
放榜那天,罗月止要叫何钉同他一起去查看,结果这人却纹丝不动,拽都拽不起来。明明之前王仲辅和柯乱水考试的那几天,就他盯得最紧、查得最明白,现下反倒不急了。
待罗月止将好消息带回来,他还在那儿埋怨呢:“这都等多久了,怎么现在才出成绩。衙门里那群老学究不过判几张卷子,录几个人名儿,恨不得要拖沓到明年去了。”
罗月止背着手观察他半天,摇头啧啧道:“口不对心。许是被仲辅给带偏了,哥哥现在怎么也傲娇起来了?”
“我可没有。”何钉翘着二郎腿,躺在留仙椅里晃悠。
罗月止又道:“今天仲辅还说在遇仙楼摆宴席呢,哥哥去不?”
何钉又拒绝:“想来他要请的,不过是群跟他一样酸唧唧文绉绉的穷措大,吃酒也吃不爽利,我才不去。”
罗月止又劝:“咱们几个也算是投缘,又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这样难得的交情……你若不去,他怕是要怨你呢。”
“不去。”何钉从留仙椅上起身,头也不回出门去了,“今儿个约了几个朋友到小甜水巷吃酒,你帮我带句话就成,说恭喜他做了举子相公,以后升官发财,好好走他的青云路。”
“哥哥……”罗月止叫他,何钉却头也没回,只朝身后摆了摆手。
“怪事情。”罗月止很敏锐地发觉,前段时间俩人之间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却从没跟自己提过,肯定有事瞒着他呢。
他本想在庆功宴席散后跟王仲辅聊聊,却见这位新举子……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在席间喝酒喝得那叫一个凶,朋友们还没灌他呢,他就把自己灌了个魂飞天外,糊里糊涂。
柯乱水也早就晕了,坐在罗月止旁边,眼神涣散,也不闹腾,就一个人坐在那儿笑。罗月止只能先照顾朋友,也抽不出功夫来做别的。
他心道,这段时间他怕是命里犯酒了,怎么成天伺候这些醉猫。
北宋初期百废待兴,科举制度有些混乱,开科考的年份都不甚固定,直到近几十年才稳定下来,每三年考一次。王仲辅与柯乱水两个人中了举,距离明年开春儿的省试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自然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都潜心学习,干脆住在太学里,很少出门同罗月止见面。
王仲辅本说在闭关冲刺之前,叫上几个最好的朋友,趁暮秋时节未过,去城南玉仙观秋游一番,最后再相聚一次,却到底没有聚成。
开封府秋花都败落了,北风乍起,天气日寒,转眼之间呵气成雾。
十一月末,工部主理、开封府检修的第一批垃圾桶终于营造妥当,京中人流密集之所皆有分配。
那些足半人高、五丈长、三丈宽的大桶,四周有金属防护,外涂玄漆,犹如方鼎,由铜钉牢牢固定在地面上,坚固防盗,很少人有足够的力气能将其拆卸下来。
晁知府给了罗月止便宜行事的权力,四处吩咐下去,若罗月止要用人,开封府和工部的小吏便要听从差遣,只管照他的吩咐行事。
罗月止便勤奋得很,几乎每日都要去查验查验,同几个瓦子的老板亲近关系,为日后做公益广告、宣传公德理念打下基础。
如今天气很凉,滴水成冰,罗月止每天往外跑,李春秋便给他添置了件新的羊毛大氅,冬衣昂贵,又是用的最顶尖的料子,光着一件备置下来估摸着都要有三十贯钱。全家人都有新衣裳,包括青萝场哥儿的那份,换季花出去的银子,少说也得有两百多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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