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的记者们听命于东家,在撰写报道的时候,自然把这事往变法功绩的方面引导。
皇帝其实每日都在偷偷读报纸,听闻民间赞颂,风气一新,自然龙颜大悦,给远在地方的郭谘送下褒赏。
……当然,也都是些恪行节俭的便宜物件。
赏多赏少都是君恩,远在淮南的郭谘受宠若惊,后知后觉想起罗月止曾经的帮助,修书一封给同僚兼好友的郑迟风,问道:“这份情谊该如何偿还是好?”
郑迟风信答:“此人什么都不爱,独爱赚钱。待你回京,从他铺子里多买些书本报刊,便足够他傻乐呵了。”
界身巷中,罗月止早早处理完了工作,清闲得很,慢慢悠悠同延国公玩了半日的大富翁。
这大富翁,说白了是个金融理财游戏。
赵宗楠私下里是个沉迷于放贷的质库东家,于这一道可称得上如鱼得水,长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下起大富翁来却蔫坏蔫坏的,不贪功不冒进,就是忒爱坑人。
之前殿前都虞侯李敬符同他打大富翁图,打着打着都能把自己打生气。延国公也不惯着他,该讹多少就是多少,笑眯眯地将筹码拉到面前,一颗一颗摆放整齐。
慢条斯理的,直叫都虞侯更是噌噌冒火。
罗月止筹谋布局的本事不如他,但颇有点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意思,就算放过机遇也优先保证现金流通畅,这才在他手下存了一战之力。
罗月止双眼放空,正努力心算六步之内的收益,突然间“咦”了一声,低头看向杯中的清茶:“这是……”
“寿州的霍山黄芽。”赵宗楠半靠在椅子里,笑道,“应当煮来庆祝的。”
罗月止莞尔:“鸳鸳看了报纸,昨天还特地来道谢,说幸亏有了日报,才叫她能这么快听闻家乡的喜讯。”
罗月止想起件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对了……本月下半旬,京中百家茶坊要联合起来举办茶会,柳井巷茶坊也要参加,鸳鸳拿不准你能否赏光,又不敢贸然送请柬去你的国公府,便托我转交过来。”
赵宗楠似笑非笑看着他:“又想借我的名声造势?”
罗月止笑嘻嘻将请柬放到他那堆筹码的底下压住:“怎得如此想我?机会难得,这是邀请你一同散心呢。”
赵宗楠神色平静,捧起自己的茶盏:“去是能去,先将手心里的东西放下。”
罗月止啧了一声,抿起嘴巴,把偷偷顺走的筹码撂了回去。
……
半月之后,“百家茶会”在汴京内城如期举办。
这应当算得上是京中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茶会。
说是茶会,更像是一场茶行博览会,每家茶坊都划有一块四方地儿,里头可摆三五张长桌,桌上可展示自家的茶粉、茶汤、茶具,展位上甚至有茶博士现场点茶、做茶戏,每每出手,便引得路人围观讨论,久久不散。
展位桌顶乃是便携的布棚,棚下垂着各式广告牌子,将自家的特点好处罗列清楚,或写几句吸引人眼球的俏皮话,揽客的效果同样很好。
茶会规模大,地方选得也好,西边邻着东华门,东边挨着鬼市子,北边于马行街相连,南边再走出两三里就是潘楼,乃是新旧城人流汇集的热闹地界。
更妙的是,此处离官员宅舍、宗室府邸的聚集之处也不远,因此缘故,茶会上频繁可见穿着考究的客人,穿绸锦,佩白玉,身边簇拥三五位身材高大的仆使,一看就非寻常出身。
赵宗楠走在街上,被认出来的概率远高于寻常秀才组织的花会诗宴,多少人见到他都主动行礼,口中叫上一句“公爷”。
听他们说话,竟有八成都是官身。
等身边寒暄的人走得差不多,赵宗楠才靠近罗月止说话:“方才来打招呼的,大都在宫宴、元夕朝会上见过,有几位官阶不小。若以宾客身价论之,这场百家茶会已然能在民间拔得头筹。”
罗月止点头:“这就对了,不枉花了那么多钱到衙门租赁街道。”
赵宗楠侧目:“租赁街道?”
“这可不是我想的,是开封府自己的主意。”罗月止笑答。
“如今动不动就是整个行当‘倾巢而出’举办活动,开封府便出了个新章程:举行大型活动,要提前去开封府报备,更要以占据街道、影响交通的名义纳一笔租赁的款子,大都饶给了附近受到影响的商户。当然,交足租金,衙门也会派些人来组织秩序,统一管理,严防踩踏盗窃……说起来是件好事。”
罗月止示意他往前看,确实有穿戴吏服、手持哨棍的衙役沿街巡视。
“新换上来的知府是吴育吴春卿?”赵宗楠道,“三十岁便能做到权知开封府,实在难得。如今一听,果真有些眼界与手段。”
罗月止道:“今日来了许多官人衙内,还有贵家的女眷,开封府自然也紧张。我瞧着比往日活动派来的衙役还多。”
正说着话,便见人群中迎面走出来一个熟人。
蒲梦菱笑着招呼他们:“长佑表哥,罗郎君!”
“正说着贵家女眷,抬眼便遇上了。”罗月止笑问,“蒲娘子独自来的?怎么不见女伴?”
“郑家女眷今日出京去祈福,清亭表姐亦有安排。总之有小黛陪着,也不算孤单。”蒲梦菱回答,“只是她们不在,一会儿的‘茶水诗画’怕是更难匹配到合适的同伴。”
今日许多人来参会,其实正是冲着这‘茶水诗画’来的。
光品茶自然撑不起这么大一场博览会,一些参与感强的活动才能带动起氛围来。
“茶水诗画”便是最受人瞩目的一项活动。
同宜春竞画的规矩相似,“茶水诗画”便是以茶水为题绘画赋诗,不过这次规模太大,不便经过观众投票,改由评委直接选出名次。位列前三者,可共分茶膏“玉蝉膏”三枚。
茶膏是什么东西?为何能叫这么多官人衙内都趋之若鹜?
今人饮茶,多愿意耗费些功夫,将茶叶磨为茶粉,煮沸为水,入口即化。
而茶膏则是再进一步,将茶叶蒸熟,小榨压去苦汁沥干,大榨尽取其精华,后纳入砂锅慢慢地炖,昼夜不息地搅动,直到将茶汤熬成浓稠的茶胶,风干之后即成茶膏。
一亩茶园所产的茶芽,至多能熬出几两茶膏,挖出米粒大的一点,便可煮出醇香惊人的茶汤,实为竭力萃取出的茶之精华。
“玉蝉膏”更是茶膏中的贵重名品,借蝉虫羽化重生的特质,喻其脱胎换骨之造化。
民间零散的茶膏粒子尚且贵重如碎金,完整茶膏更是稀罕至极,更别说今日竟然拿出来了三枚。
奖品如此稀罕,参赛的难度自然也要成倍增加。
故而“茶水诗画”要求双人参赛,抽签择取同伴,耗时半个时辰,提交上来的作品既要有画,又要有题诗。
画技要考、文笔要考、书法水平要考,字画之间的和谐要考,更不能离“茶水”之题。
条件苛刻得厉害,反倒激起了许多参赛者的热情。
许多人对抽签择取同伴这样刺激的事,更是感兴趣得很。
就算没中,凑凑热闹也是好的,万一落选,便将败因归咎于东主严苛,要么就说是队友拖了后腿……总之怎么样都能保全面子。
罗月止蠢蠢欲动,也打算参加。
他心里想着,来报名的自然都是文人骚客,总该会画画的,自己负责题诗部分,总可有机会一战……他字写得还不错呢。
赵宗楠道:“月止负责绘画亦可行。你那墨鸡画出来,兴许反倒同漆黑茶膏团神似。”
罗月止睁圆了眼睛:“墨鸡画是谁给你说的?王仲辅,是不是!”
蒲梦菱听得含混:“罗郎君还精通画技呢?”
罗月止沉默半晌:“不是精通,大概是一窍不通吧。”
赵宗楠莞尔。
蒲梦菱赶紧找补:“既然是协同作画,郎君才学非凡,题诗也是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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