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公稍安毋躁。”罗月止笑起来,神色如常。
他将玉笔拔出,慢条斯理地打开纸张展示给诸人观看,只见那最外层的白纸上的的确确有一点圆圆的破洞,但当罗月止打开里头那层,交子上只不过留下对折痕,其余地方完好无损,竟真的没有一点被穿破的痕迹!
见此奇迹,满座皆哗然!
明明有两层纸,他们亲眼看着玉笔从中穿过,怎么外头的纸都破掉了,里头的却光洁如新,这世界上哪儿有这样的道理,当真是幻术!
座上的贵宾再看向罗月止,都有些刮目相看之意,一时之间无人能看出他深浅。
赵宗琦脸色不太好看,要求自己再亲自检查一遍。罗月止坦然地将交子呈送与他,赵宗琦一寸一寸细细地看,恨不得把它贴近在鼻尖上,但翻来覆去半晌也找不出什么机关。
赵宗楠已在主座上静静看了多时,见此情形竟也要求看看那张交子。
他检查之后抬头笑道:“正是毫发无损。”而后堂堂正正夸赞罗月止手段的奇妙,直接给他定了性,帮助他证实真伪。
赵宗楠怕赵宗琦吵闹起来不依不饶,又差使仆从将交子、破洞的白纸连同玉笔一齐送还到赵宗琦桌上,还询问他:“这一场九哥看得可满意?算是得了新鲜吗?”
赵宗琦欺负人不成,当场拉下脸来,冷冷盯着站在自己面前、满脸写着游刃有余的罗月止:“什么幻术,我看是巫术,妖里妖气,难登大雅之堂!”
罗月止的礼貌是有限度的,对待得寸进尺之人并不会步步退让,他微笑回答:“幻术如何,巫术又如何?天家每逢佳节祭祀尚且要祝祷请愿,时逢年节还要准备诸多巫师舞戏,以求吉祥。若这都入不的郡公之眼,不能称作大雅……敢问郡公,究竟何为大雅?”
赵宗琦没想到他如此伶牙俐齿,一下子接不上话来,冷声哼道:“你们商贾……当真是巧言令色,信口雌黄。果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左右看看,直接捡出红漆盘中的玉笔,举在眼前:“长佑,今天是你的宴席,我不欲在此发难,但这小小商贾胆敢冲撞于我,这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罗月止,你不是巧言善辩吗,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能在一炷香之内说服我买下这支玉笔,便算你有几分本领,我可以不计较你以下犯上的罪过。”
赵宗琦一双桃花眼和赵宗楠有些微相像,但眼角更往上吊了一些,显得不好相与:“但倘若你卖不出……便是徒有虚表,浪得虚名。从此之后,我看这皇城之中谁人还敢做你的生意!”
赵宗楠笑容渐渐变淡了。
岑介与身边的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赞同。
岑介身边坐着的人大概五十余岁,名唤崔槲,长须玉冠,仙风道骨,一幅出尘样貌。
他早年官居清要,但因为身体原因退下来,目前身上并无重要差遣,只留下龙图阁学士这样的尊贵贴职。他积累了大半辈子的清贵名声,亦是那些白衣学子趋之若鹜的名师巨儒。此人尤擅老庄之学,近年闲下来了,不是辟谷炼丹就是闭关清修,已经很少出现在人前。
今日他答应赴宴延国公府,已经是顶顶给面子。
谁知道正碰上如此闹剧。
他方才观罗月止面相气度,皆符合修道之人的意趣,本对他心存不少好感,方才同老友岑介一对眼神,发现他老哥俩想到一起去了,都觉得赵宗琦颇为霸道,叫这位姓罗的孩子受了委屈。
罗月止表面上看,好像是没反应过来,楞楞地站在原地。但其实,他并没觉得怎样受到刁难,只是觉得世事无常,比小说电影还要戏剧化。
赵宗琦出的这一道题,真是越听越耳熟。
耳熟到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赵宗琦也误会了,他笑容之中终于带上了一些志得意满:“你不敢,便好好给我道个歉。兴许我能原谅了你呢。”
“倒是并非如此。”罗月止反过神来,嘴角挂着温和纯良的笑容,“一炷香便一炷香,请开始计时吧。”
第48章 创造需求
罗月止有特殊的时间换算系统,他将两世为人的经验相互交融,计算出一炷香换算成现代的时限,大约就是三十分钟。
宋人喜爱焚香,尤以东京开封为胜,据说夏天千千万万家市民的熏香点燃,能把整个皇城的蚊子都熏到绝迹。
延国公府这样的门庭,更是早早预备好了多种香料,还单独开辟出一间屋子来做香药库。今日设宴,归置的材料中自然有香,更有线香,就放在水榭当中备用。
香鼎很快就安排好了,插上一支细长笔直的香线点燃,沉静的气味顺着水风飘散。
赵宗楠向来不喜浓重香气,再加上有些医术家学,府上预备的香皆掺了药材。
这本是静心养性的气味,可水榭中的人没有一个坐得住,全都在暗中观察罗月止的举动,对他要如何应对刁难这件事好奇至极。
他会说些什么呢?
要卖东西,就自然要夸东西的好。
可一支平平无奇的玉笔,能有什么天大的好处?材质好、工艺好、还是像那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能将画中事物给画活了?
就算他能说会道,编出花儿来,自要是赵宗琦不傻,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被哄住,只要赵宗琦咬死了不买,罗月止根本就无计可施。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公正的较量,生死胜负都拿捏在赵宗琦手里。他说不行就是不行、说卖不出就是卖不出——本就铁了心要侮辱罗月止的,又怎么会给他留下可供逃脱的口子呢。
谁听了都觉得这样不妥,傻子才会接受这样的“考验”。可方才赵宗楠作为东家,都已经准备好拦住这位族兄不叫他胡闹了,结果罗月止自己却没看懂氛围似的,就这样不知死活地答应下来了。
宾客们方才刚看过他临危不惧,一手“幻术”震惊四座,正是对他刮目相看的时候,虽不理解,却没打算小视,都觉得他可能有什么后手。
可谁知他们屏气凝神睁着眼睛干等,生怕错过什么变动,罗月止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负手而立,半晌都没说句什么要紧的话,有一搭没一搭跟面前的人闲聊。
眼看着那一支线香都已经燃烧过半了!
赵宗琦反倒先坐不住了,张口道:“若黔驴技穷,想要告饶便直说,为何在这里拖延时间?难道还等着我突然对你大发慈悲不成?”
罗月止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歪了歪头,眼睛突然微微眯起来,好奇地笑:“古时人们说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是因为有句话叫做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
“从前商人倒卖货物,自己不事生产,导致生产的货物不足天下所需,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或是因为商人白手起家、身价暴增,经常遭人红眼,受到嫉恨。这都还算是有理有据,能叫人理解的。
但当今世道商业昌盛,万物皆有买卖,更是产销一体,粮食、布匹的产量并不低。商人长途跋涉交易,钱货沟通,让天下人可享天下物,甚至在战争时期长途跋涉往前线运输物资,说到底也是个积德的行当,岂非一件好事?”
“我方才便没想明白,郡公身为宗室清贵,既不亏衣食,亦不少钱帛,对商贾如此之反感,却是何原因呢?”
“你看看你自己,就知道我讨厌你们什么了。”
反正香正在燃着,浪费的是罗月止的时间,赵宗琦居于不败之地,心理上占尽优势,竟然真的给罗月止解释起来。
他冷哼一声,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为人有为人的规矩,这就叫做礼法。百姓需得敬顺、纯善、诚实,否则就是刁民!你们商贾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越矩逾规、败坏法纪,根本不把礼法放在眼里,遭人厌恶也只能怪你们自己。我平生最讨厌不守规矩又巧舌如簧的人,商贾正是如此,而你是其中典型,就活该被我讨厌!”
“这是如何说的?”罗月止无辜地眨眨眼睛,“商贾亦是天子之民,我们君臣父子的礼节无一不缺,哪里不守规矩了。商贾与人交易,最看重的便是规矩,否则大家都想挣钱,彼此之间进退无度,一窝蜂扑腾,早就抱成一团儿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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