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夜,我和冯逍呈跪在蒲团上。
我倏然听见冯逍呈开口,“我没想过她会死。”
自医院见到蒋姚的遗体开始,冯逍呈便沉默了。既不说话,也不哭。
安静的不像他。
我也一直提心吊胆,担心他发作,将场面弄得无法收场。
那些全然陌生的亲戚、朋友在灵堂外谈天说地,隐有笑声传来。换做平时,冯逍呈大概会冷着脸让他们统统滚出去。
然而,即使现在冯逍呈什么也不做,只是阴沉着面孔跪在那,也给我极大的压力。
此时,乍然听到他低哑的声音,我先是感觉到陌生。更多的是心虚。
因为他的话,我记起我脑中曾经浮现过蒋姚不再回来的念头。
可我想过她会死吗?
我不记得了。
无法确认。
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反问自己:你真的没有想过吗?
即便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足以令我崩溃,不敢直视冯逍呈的眼睛,担心他发现我眼中凝聚的热意。
我不敢在他面前落泪,不想他将我的愧疚、自责认作全然的悲痛。
果然,冯逍呈毫无生气的眼神落在我的脸上,停顿片刻,旋即别开脸。
同时他手掌从我的下巴尖抚过,捎走几颗泪珠。
他说:“别哭了。”
语气略不耐烦。
若蒋姚有在天之灵,大约也不想看见我。
死后她大可以露出本相,不需要再强迫自己宽容大度地接纳我——
一个丈夫出轨的产物。
出殡火化当天。
众人之中只有我因为相冲的生肖被排除在送葬队伍之外。
这是天意。
是以我站在冯逍呈的房间里,透过他房间的窗户,看着他一身麻布丧服,双手捧遗照,走在送丧队伍的最前列。
然后远去了。
我想哭,又哭不出。
蓦然想起,冯逍呈就是透过这扇窗,目送蒋姚离开,见了她生前最后一面,说了最后一句话。
冯逍呈说,等她回来,还有惊喜要送给她。
想到未揭露的“惊喜”,我的视线不禁游移起来。
-
待一切流程结束,冯逍呈回家时已是夕阳西落。
灰蓝调的天色染上一层梦幻的粉紫色。尤其凄美。
我听到楼下开门的动静,想迎又不敢迎。
待终于鼓足勇气,下楼时冯逍呈却又不知在何时将自己锁进了房间里。
这一锁便是许久。
所幸冯逍呈无心跟随蒋姚而去,并没有将我准备好的饭菜、饮用水拒之门外。
但半个月后,他踏出房门时依旧消瘦了许多。原本健康的浅麦色皮肤也透出一点病态的青白。
更显出高眉深目,却覆盖上一层散不去的阴翳。
分明此时他已走到花园中央,被新鲜空气充盈,被日光包裹。
冯逍呈靠近我、俯视我,眼珠子迟钝地转了几下,骤然俯身,将我搂抱进怀里。
哪怕小时候,我们也鲜少有如此亲昵的举动。
是以我僵硬了身体。
可转念又想到八年前得知蒋姚跑路后冯逍呈失控的模样。
现在,我的乳牙列早已全部脱落,被恒牙替换,再没有可以拿来哄冯逍呈从不良情绪中脱离出来的小牙了。
再三按耐,我还是忍住将他推开的冲动。
可他未免脆弱太过,抱得太久了吧?
“邱寄。”
直至我身后的祝迦疑惑出声,我才想起,祝迦来了。或许爱情才是治愈冯逍呈最有效的良药。
于是我又抬手,毫不犹豫地推开他。
顾忌着冯逍呈的身体,我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可他身形晃了晃,还是慢动作倒在地上。
我错愕地眨了眨眼,欲弯腰将他扶起。祝迦已先一步反应过来。
她扶住冯逍呈,“没事吧?”
冯逍呈有些冷淡地反问她,“你怎么来了。”
见此,我识相地转身,留出空间给这对情侣。
依稀还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于是我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下一秒。
祝迦的声音放大了几分贝,完完整整地落入我耳中。
“冯逍呈你骗我?明明约定好,高考成绩一出就告诉他们的……”
她的态度不似从前温驯,就连声线也受影响,较平常粗了一些。
约定?这大概是很重要的约定。
她才会如此激动。
可是……
倏忽一个念头闪过,我记起高考出分后冯逍呈对蒋姚说过的话。
-妈妈,我等你回来。
-还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
我猛地扭头,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大约是意识到祝迦的声音太大,冯逍呈竟然伸手去捂。他个子高,手也大,手掌直接捂住了祝迦的口鼻。
下一秒。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他们,两人同时抬起视线,触碰到我的。
我下意识别开脸,迅速转身离开。
刚才冯逍呈有些凶狠的目光不似在玩闹,而祝迦泛红的眼眶也带几分恼怒。
于是,上一秒由于荒唐被我驱逐的猜想再度卷土重来。
冯逍呈说的惊喜……
难道在祝迦身上吗?
-
那天祝迦连客厅也没进。
被我领进花园里,又被冯逍呈直接送出了大门。之后许久我都没再见过她。
她不方便出门吗?
还是冯逍呈不准她来?
我心中的猜测,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但我不敢问。
蒋姚葬礼过后不久,我就放暑假了。
所以我有充足的时间来陪伴刚刚失去亲人的冯逍呈。可很快,我便顾不上他丧母之痛。
“你为什么不复读?”
“我为什么要复读?我高中已经毕业了。”
冯逍呈掀开眼睫,睨向我,理所当然地反问。
是了。
是我忘记冯逍呈的秉性,在他短暂的平静中妄想他在变故中已然成长、懂事。
于是,时隔三年,我只好再次多管闲事。
我主动拨通陈其翘的电话。
不复读?
怎么可以。哪怕我不在意冯逍呈的学历,我也怕蒋姚生气。她生气,便会来梦里看我。
临近开学。
陈其翘三人一同来了趟家里。
此时,被陈其翘通知了复读的消息后,冯逍呈并没有过分强烈的排斥。
他像是想通了一般,十分随意地“哦”了一声。
态度虽不积极,却也教我松一口气。
冯逍呈在客厅坐了会儿,便上楼了。
陈其翘三人似乎还有话对我说,留在客厅里,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可他们三人干坐在沙发上,又一言不发。
临走前陈其翘还望着我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苑野没忍住,将他几番吞咽的话头接过,“小邱,你看着点冯逍呈,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他……”
闻言,我不错眼地看着他。
他们两个好奇怪。
难道他们也知道冯逍呈在蒋姚过世前无意间送上的“惊喜”,担心冯逍呈自责消沉,难以原谅自己吗?
苑野被我注视着,面孔纠结了一瞬,反倒吞吞吐吐地安慰起我,“你蒋姚阿姨的事……只能说、只能说是命,是意外……”
是啊。
话虽那么说,冯逍呈却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自己。
否则我也不会因为一个模糊的念头,便夜夜梦到蒋姚,难以安睡了。
又踌躇半晌,苑野陡然一咬牙,面容顿时坚定起来,可脱口而出的话我听不懂。
他说:“冯逍呈他爸醒了……想见他。”
大概我惊异的表情太过直白,苑野旋即补充,“霍熄醒了。”
霍熄?
蒋姚的情夫?还是冯曜观的朋友?
我愣怔着,惊到失语,张口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脑子里闪过这八年的种种,许多原先无法解释的,都似乎有了答案。
这是冯逍呈蓦地出现了。他站在楼梯上,无比自然地接话,“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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