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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令宜将我抛弃时正是八月初,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各个学校早已经开学。
近来,我经常想起课堂上的老师、同学,以及回家后的作业,还有陪伴监督我温书预习的邱令宜。
得益于她帮助我养成的学习习惯,从前我的成绩很不错,但也因此,使我对现在的空虚感到无所适从。
尤其在学生们放学归家时。
傍晚,我坐在旅店门口纳凉,一个男孩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路过我。
他睨了我一眼,便哼着气走进去。
我们入住这家旅店时没有证件,年纪又小,冯逍呈付足双倍的钱才换来老板娘不情不愿地松口,容我们暂住。
旅店里长租短住的都是成年人。
男孩大概难得在这里遇上同龄人,过分的热情。
可在这里,我没心情交朋友。
刚到这里时,这男孩还总捏着零食找我说话,嘴里喷着辣条星子,味道又香又臭。
“很脏,我不吃。”撇开脸,我的每次回答都捎带不悦,但并不完全是针对他。
这地方破烂烂脏兮兮,卫生情况堪忧,大概连水都要浑浊一点。尽管我早晚勤洗澡,依然感觉浑身不自在,四肢还长了几颗红疹子,偶尔痒起来便使人烦躁。
更何况他打听来打听去,说话专戳人肺管子。不是问我“你叫什么?你爸妈哪儿去了?”,“你几年级?怎么不上学?”,就是悄悄指着冯逍呈问我“他叫什么,是不是你哥?怎么那么凶啊?”。
我不想回答。
更没办法保持微笑。
时间久了,男孩就不爱搭理我。
他是旅店丧偶老板娘的独生子。在这片混乱的城郊,精明泼辣的女人将她的儿子宠过了头。
每天清晨,老板娘喊他起床的声音可以叫醒整栋房子里的所有住户。
包括我和冯逍呈这两个既不上班也没学上的小孩。
现在,男孩去而复返,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原来冯逍呈不是你哥啊,难怪……你们可一点也不像呢!”
“看着一点也不亲。”
应该不是错觉,他的语气十分神气以及扬眉吐气。
近来我和冯逍呈别别扭扭,拧巴地僵持着,话也难得说上一句。
冯逍呈的冷淡我已经习惯,不理拉倒。
但我们夜夜贴着睡,同吃同住,想来还是有几分亲近的。
他曾叮嘱我在这里少跟人搭话,少给人笑脸,不要惹麻烦,我也很听话,一一照做。因此,乍然得知他先我一步,向无关紧要的人撇清我们的关系,我顿时就不乐意了。
不但不乐意,还有些生气。于是我梗着嗓子回嘴,“他本来也不是我哥。”
这样反驳远远不够。
左右望了望,我故作神秘地冲他招手。
男孩立刻弯腰,探出脑袋来。
“他是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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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的表情精彩纷呈,仿佛吞下一册十万个为什么,又被缝上嘴,千言万语噎在心口难开。
以至于睡前我躺在床上,还是能想起来。
乐了会儿,又觉得挺没劲。
这房子隔音房间外面什么声音都有,生气的、高兴的、激动的、古怪的……陌生且与我无关。
就连唯一在我身边喘气的冯逍呈,大概也是不想同我沾边的。
果然,他将挨着我的手臂移开。
同样的事换到昨天,我肯定是不依的。
我太害怕独自躺着,抓不住任何人的感觉。我得贴着他,哪怕没有开空调热得冒汗,也要汗哒哒黏糊糊惹人烦地挨住他。
现在,我自觉滚到一边去。
我要离他远远的。
这张床不算大,我往里滚,势必就要挨着墙。很快鼻尖就满是潮湿的霉味儿,可我忍了。直至他的声音响起,我条件反射地动了动手指头,片刻后,还是忍住没有照做。
他说:“滚这边睡。”
见我一动不动地装睡,冯逍呈又说:“蹭脏了衣服自己洗。”
嗓音里丁点情绪都不带,仍旧可以嘲笑到我。
在这里,没有人会照顾我们。
前几天我被冯逍呈要求学习如何手洗衣服,没洗干净,反而把它们给腌臭了。本来出门急,就没带几件能换洗的,各扔掉一套,彻底没得换。
冯逍呈气得要爆炸,却拿我没办法。
他骂来骂去就那么几句,表情再凶我也已经免疫,甚至都快学会了。
最后,大概是为了惩罚我,他把他的旧衣服扔给我穿。
冯逍呈的新衣服上有蓝色小怪物的印花,布料摸着有点粗糙,是在附近童装店买的。
我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地摸了好几下。
他扔下那句话便睡觉,不再搭理我。
我自讨没趣,又乖乖滚回去,然后直挺挺地躺着。心中越发委屈,闷不吭声地流眼泪,鼻子堵住,却连吸气也不敢。
讨厌一个人,呼吸也是错。
而冯逍呈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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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切如常,不正常的是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从前的小学门口。花费整个下午,冒着迷路的风险。
说到上学,我并不如何喜爱。只是,这假期太漫长,好像没有尽头。
失去邱令宜的我是一只小船,被风浪掀着前进,没有目标没有导航。
这样没有边际的海,我无法跨越。
站在熟悉的校门口,我更加清醒的意识到眼下处境的糟糕。
忽然之间,我感受到停留在我脸上的视线,犹如实质。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是冯逍呈。随即又想起临出门报备时,他连眼睫都未掀动一下。
他说,这是我的事。
那么……或许是认出我的同学家长?
难道是追讨补偿金那些人?
想到那种可能性,我竟没有生出逃跑的念头。
那几人也不算是冲着我来的,就算要捎带上我一起算账,现下只我独自一人,再拖累不了谁。
抿了抿唇,我侧过脸,躲进家长扎堆的林荫道里。可那人不依不饶,很快我便听到脚步声。
我有点慌张,但还是回头确认,便对上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男人很高,长得也很好。
只是他笑容不太正经,目光落在我脸上,又像在梭巡别的什么东西。
他清了清嗓子,弯下腰看我,“小朋友,怎么一个人?爸爸妈妈呢?”
话音落下的同时,我嘴角不由地抽了抽。
这人果然奇怪。
换做从前,遇见这样口吻说话的人,出于安全防范,我肯定是拔腿就跑的。可面对这张脸,我还是更愿意留下,听他多说几句话。
我想不起曾经在哪儿听过相似的音色,只觉得有些耳熟。
眨了下眼睛,没说话,我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的脸瞧。
四目相对,他笑容维持了一会儿,僵住,然后抬手抹了一把脸。再看向我时便敛了笑,“叔叔长得帅叔叔知道,再看收钱了。”
他板起脸,我也不觉得怕,反而按他说的,伸出手在他面前摊开,侧了侧脑袋。
他没绷住,又笑起来,手伸进裤兜里,最后只掏出几个硬币,期间裤兜被掏得叮当作响。
男人配合而又吝啬地将一个一元硬币按在我掌心里,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给你,行了吧?”
“你这小鬼怪可爱的,这样我……都要不忍心了。”
说着,伸手就要捏我的脸颊。
看到他的动作我皱起眉,但没想躲,可转眼他的手便被另一只手拦住。
手的主人发话了,“邱寄,你可太烦人了。”
声音咬牙切齿,仿佛抓捕到投敌的叛徒。
是冯逍呈。
他数落我乱跑不听话的声音很大,周围家长都看过来,看待男人的目光疑惑又警惕。
尤其男人看清冯逍呈时笑了下,笑容愉悦,越发不像个好人。
我顿时便有些后悔,也担心冯逍呈接下来要在这里骂我。
所幸他没有。
冯逍呈从头到尾都不看那个男人,批评完我,见周围家长都注意到这边了,立刻拉着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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