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逍呈似乎冷笑了一下。
“那你身残志坚给谁看?”
我抿起唇,而后抬眼望向不知何时靠近我的冯逍呈。
他先是盯住我,然后余光落到我的左手。
长时间抬起手导致输液管回血,鲜红的颜色衬得手背越发苍白,血管暴起又添几分可怖病态。
他轻飘飘掠了几眼,没有任何反应。
过去许久,久到输钾输到肿痛发麻的左手难以坚持时,我才放下杯子,用回血的手拉住他的衣角,诚实道:“给你看的。”
冯逍呈立在床前,低眸将我所为尽收眼底,仍不言语。
他不心软,简直比医生不批准将钾换成口服药补充这一事实愈加使我挫败。
挂钾水真的好痛。
感受着血管刮痧的痛,我忍着眼底的酸,“冯逍呈,我想回家……”
冯逍呈不再看我,抬手摁响呼叫铃。
-
隔天,我便出院了。
恰好同携带着和解协议来医院探病的祝母错开。
经手案件的警察是初中时询问过我冯逍呈为什么砸车的年轻警察。
初三下学期,冯逍呈隔三差五就要去派出所。因此不但他认识我们,我也基本了解他的情况。
他家境优渥,善良但圆滑,父亲还是退休的干部,前途顺坦。
我住院期间,他曾经向我传达过祝家和解的意愿,赔偿条件,以及额外要求。在他的劝说下,当时我同意了今天在医院同祝家人见面。
现在扑了个空,我的态度祝家应该明晰了。
回家后,祝家果然没有再来人打扰,大概已经放弃和解的想法,要另做打算了。
这天,我突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仿佛回到三年前,我初见祝迦。
他并不是女装打扮,也没有半分被胁迫的勉强。我更不曾多管闲事,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彼时,他们在家门口拐角处的小巷子里相拥,四片唇被仅有的光线照得若即若离。
天色昏暗,难以分辨。
我愣怔在原地,骤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近来冯逍呈总是躲着我。
他嫌我粘人,却又偷偷躲在这里粘上其他人……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怪怪的。大概因为他反口喜欢上了同性吧。
他分明说过谁也不喜欢。
直至陪同我一起回家的大黄狗突兀地大叫一声。
哪怕立刻弯腰也来不及捂上它的嘴。我有些狼狈地直起身子,就听见冯逍呈的声音,“告状精,呆会回家你要是闭不上嘴,我真收拾你。”
我较他矮许多,因此冯逍呈轻松就挟制住我,往家去。
我回头欲向陪我回家的大黄狗告别,他却误会我看向别处,不满地掐了一下我的脖子,“看什么看,不准看。”
我没忍住,撇了撇嘴,又没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冯逍呈好讨厌。
是以我反问他,“为什么不能看?”
冯逍呈没有回答我。不久后,我依旧得到答案。
“我喜欢他。”
他同怒不可遏的蒋姚僵持着。半晌,蒋姚冷笑几下,丢下我们上楼去了。
冯逍呈侧脸,面孔冒着寒意,狠狠地刮了我一眼。
他怀疑是我向蒋姚告状。
可明明、分明就是他们不注意影响,不分场合地……被邻里街坊看到了。
我又气又委屈,眼泪汪汪地跟在蒋姚屁股后面上楼。
他活该!
好讨厌冯逍呈。
后来,冯逍呈将隔壁邻居家的儿子打了一顿,还来同我道歉。可我不想理他,他也并没有太多耐心可以匀给我。
我愈加频繁地同那个男生碰面,在家里,在学校,在考场上……我不太喜欢他。
赵子怡说我这是还没长大,冯逍呈也说我是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分明我和那个男生同岁。
可他高考后又再三叮嘱我,在学校里多关照那个男生,因为他胆子很小。
冯逍呈胆子很大,所以他们的关系在我们学校人尽皆知。
谁都知道高一年级第一邱寄的哥哥,既是早恋,又是同性恋。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冯逍呈仍旧对我威逼利诱,“他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爱说话,你就当……”
因美院录取通知书而愉悦的心情被搅散,我脸上逐渐堆积起乌云。
生气,想哭。
可我找不到晴天下雨的原因。
手上的录取通知书陡然一烫,须臾间便成了粉末。
都是假的……
-
只有冯逍呈的声音,逐渐清晰,“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
睁开眼,我发觉我的眼睫确实是湿了。那么我也说梦话了吗?
“你发的什么脾气。”
他语气毫无起伏,并不好分辨喜怒,我也不知道梦里小声骂他的话有没有被听去。
大约听见了吧。否则回家这些天他从不主动同我说话。
当然,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找他。
无所谓了。
我才叹出一口气,冯逍呈又说:“转过来。”
原来是我一听到他的声音,便下意识侧身背对他。这挺没礼貌的,可我莫名就是不想面对冯逍呈。
是以我虽然转过去,却将双眼闭上。
静了会,就在我以为冯逍呈已经离开,打算继续午睡时,他冷不丁开口,“祝迦被保释出去了。”
闻言我睁开眼,看到冯逍呈毫无情绪的面孔。
他低头,垂眼,凝视我片刻,突兀地扬起唇角,“不睡了?你还会好奇祝家是怎么把他弄出去的吗?”
似赞扬似讥讽。
我并不好奇。因为没有第二种选择。
我不接受赔偿和解。祝家若不想影响公司发展,不想小儿子闹出的丑闻捆绑旗下产业传遍整个县城,仅有一条路可以走。
精神病人病发伤人是要体面许多。
我相信祝郝也乐于此发展。他只会顺水推舟。
祝郝实在很好懂。
既要借着给弟弟出头的名头找冯逍呈麻烦,又不愿意祝迦有翻身的可能性,轻易就毁掉不算证据的证据,要他坐实自甘堕落,不男不女的癖好。
祝迦则正是利用祝郝的性格、心理替自己达成目的。反正他也不在乎这些。
从废弃的信件到暴露同冯逍呈的交集,他一直刻意引导事情的走向。
从祝郝找到我,到我被迫穿上女装,又被烟头留下几处注定要留疤的灼伤……无一不合祝迦的心意。
他想要他得到,且不沾分毫,姿态无辜。
这算不算喜欢我不清楚,但大抵是感兴趣且处心积虑的表现。
因而祝迦不会拒绝我递到他手中的烟以及请求。
那么一旦立案,他通过祝郝送至我手中的信件,跟踪记录,亲手烫下的印记,烟蒂上留下的指纹,是物证。
不需要我再暗示什么,祝郝即便不理解我的用意,也会凭借本能顺势将事情推给祝迦。
他便是人证。
而我则是被掩盖的真相,无辜倒霉且求助无门的弱势学生。
只是我并不需要公道。
祝迦有病。饶是如此也不该来我面前发病。
我想,当他成为沉迷女装,长期跟踪他人,有预谋伤害别人身体的嫌疑犯……固执死板的祝父或许治不好他的脑子,但父爱如山,总能帮他医治些旁的病症。
譬如同性恋。
我大概再也不会见到祝迦了。
-
几日后,我的伤势好了许多。
我复学的第一天清晨,冯逍呈踩到一个粉色信封。
躺在门外的地面上。
昨晚下雨,它无处躲避淋了一夜,似乎都褪色了。
冯逍呈侧头瞟了我一眼,停顿几秒,蓦地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弯腰曲背,小心翼翼将信封从水泥地上抠下来。
愣怔片刻,我想起祝迦的几个问题,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
“一年前冯逍呈让你亲我,其实你想亲的是他吧?”
“为什么?你为什么想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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