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父子长得倒是很像,但又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你没有在他身边长大吧。”
我还未从刚才服务他的姿势里站定,就听懂了他这番缅怀的话音。
他们是旧相识,但不论冯曜观有没有进去,能和他儿子交朋友相处的都不是我这个养在外面的孩子。
下一瞬,他骤然咳了几声,“可以再麻烦你替我倒一杯温水吗?”
我垂眼,又掀开,而后转身去另一侧饮水机处倒水。
将温热的水杯放到床头柜上,稍退一步,安静地等待着。祝父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很突兀地就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怔了一下,没有回避,诚实道:“我在想,这个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不错,祝郝以后应该也会听话,不需要再费心了。”
话落,他镜片下的眼神变得冰冷刺人,祝父扯了下嘴角,“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听话,叔叔就借你吉言了。”
我想通一件事后,又接连想通了许多事。
或许祝父万中无一的术后反应并不是意外。只是他自身疾病附带的风险。
他将这个有风险却不得不做的手术安排在恰当的时机,以此示弱,在家庭中建立起全新的秩序。
我想,从前在祝家,祝郝将祝父背叛家庭的怒火转移到祝迦身上应该就是他默许、纵容的。他也很擅长。
虽然边缘化祝迦意味着失去掌控祝迦的权利,但这样最大程度上维持了家庭和谐,以及巩固他绝对的权力。
而高考时的变故,又给了他重新掌控小儿子的机会、资格,也送上与大儿子和解的契机。
所以,他没有与我计较,甚至纵容我。
须臾之间,我明白了答案。
为什么我潦草的安排那么顺利,为什么祝父会愿意见我。
果然,祝父再一次开口时便说得很直白了,“其实叔叔应该感谢你……这些年,我那两个儿子闹得我是满头官司。不过到底你还是未成年的孩子,也没有家长在身边教导。”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其实你们这些小孩在课堂上做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在老师家长眼里都是透明的……所以你们不懂事,家长不会责怪,只是不知道,你们最后能不能明白当父母的苦心……”
我安静地听着,在他眯眼停顿时突然开口,“叔叔,我明白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掀开眼皮,神色变得倦怠又鄙夷。
我看着这个和蔼又道貌岸然的男人,弯了弯眼梢,真心实意地说:“先前是我不懂事,劳你代我向祝迦、祝郝问好。”
话锋一转,我往前走了一大步,更靠近病床,近乎俯视地望向他,“以后再遇到可怜又讨人厌的流浪狗,我会在遇见的第一次就一脚踢开它,让它滚,而不是不作声不作为,直到它得寸进尺才去责打骂、驱赶……那确实是我的过错。”
祝父面容隐怒,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胸膛起伏不定。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情况逐渐稳定下来,也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才颔首示意,道别离开。
我不是他的孩子,为什么要被他营造的,这种虚假、不平等的气压笼罩、压迫……他扮演父亲的心未免也太大太宽了。
虽然是故意的,但我说出的话却是真实感受。
我本来应该有点生气,但当我走出医院,踩在人行道上时,却莫名其妙地想起冯逍呈。
或许我不该猜测他的心思。
世界上总有聪明人和笨蛋,这种特质不固定地出现在每一个人面对不同事件的反应上。
我不能保证自己做的不是蠢事,也不能保证我愚蠢的心思没有被察觉。
我还想起从霍熄口中听到的故事。不知全貌,不论真假,但是仅仅由开头和结尾构建出的轮廓都令人遗憾。或许这是因人而异的。但我认为一份喜欢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变成这样难堪的局面。
最后我想,不再需要任何试探,我只需要站到他面前,问他要不要我,再决定我要不要喜欢就好。
直接一点,干脆一点,诚实一点。
我在这一刻疯狂地渴望见到冯逍呈,随即又想,画室离我太远,我见不到他。
于是我摸出手机给冯逍呈打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最后被挂断了。
听到嘟嘟的忙音,我愣了一下。
虽然很少打电话联系,但冯逍呈不至于不知道我的号码。
第二通电话依旧响了很久。
接通后不等对面说话,我便开口,“哥,你刚才为什么挂我电话?”
他沉默,我也没有非要他回答。
心里的念头溢满到嗓子眼,于是我先将它吐出来,“冯逍呈,你可以喜欢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回避多久,我便噤声等待多久。
不论冯逍呈与我有没有血缘,他都当了我许多年的哥哥,甚至在外人眼里,他会一直是我哥。
所以,他可以绕过从前那些亲密、疏离过的年月……喜欢我吗?
曾经作为他的弟弟,我很讨厌他。
因为我始终需要讨好他,而他对我好的同时也在我身上打下耻辱的印记。
后来,我不再是他的弟弟,依旧讨厌他。
因为我无法辨别,那种感觉究竟是依赖、习惯还是情不自禁的沉沦妄想。
我也不知道冯逍呈会不会配合我一起改变彼此的关系和角色。
“。…..邱寄?”
“……”一道疑惑的声音陡然响起,吓我一跳。
我旋即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看着依旧在通话界面的屏幕,很快陷入了迷茫、错乱。
半晌,才回忆起我似乎还没有将余则的备注改正回来。
我努力半天,试图用很严肃的语气再度开口,又寄希望于余则主动将电话挂断。
然而一分钟过去,通话界面依旧在计时。
一秒、两秒、三秒……我眨了眨眼,在余则再次出声前将电话挂断。
舔了舔干涩的唇,我深呼吸一下,捧着手机等待。
对方没有再来电。
我松一口气,也陡然失去先前的勇气和冲动。被打断的探索欲和表达欲提上胸膛,卡进喉咙,不上不下,使人尴尬又懊恼。
我低头注视着手机,有些受不了这种情绪。
乱糟糟又无用地思考许久,我倏忽记起一件事。
药和药膏还在祝郝那里,里面还有医院药房开具的用药事项。我很难向冯逍呈解释它们的去向。因此不得不原路返回。
在距离祝父病房还有一段距离时,我左侧房间的门忽然响了一下,打开一条细缝。
下一秒,里面传出的声音使我困惑到停驻脚步。
-
“不管愿不愿意,承不承认,你都是我的儿子……蒋姚没有告诉过你吗?你有多像我。”
“霍熄!”
“冯逍呈,喊不出爸爸可以,至少你不该对我直呼其名,还是说……你欺骗他们,连自己也骗。”
紧接着霍熄低低地笑了几声,“我没有想到小时候追在我屁股后面喊叔叔的小孩会给我扣那么大一顶帽子。强。煎?哈,你故意的。”
“你没有吗?”
“就算是吧……”
我转动了一下眼珠,有些困惑。
霍熄是……是什么?冯逍呈应该在画室,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忍不住凑近一点,透过门上长窄的玻璃向内看。冯逍呈背对着门,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看不到病床上的人。
然而透过缝隙,我冷不丁对上霍熄的眼睛。
他忽然走出来,在冯逍呈斜对面站定,仿佛没有看见我,又似乎发现了我。
霍熄唇角扯了一下,突兀地转换了话题,“那个小孩叫邱寄对吧?他好像挺喜欢你。”
他的表情变得很愉悦,很笃定,漫不经心地侧了一下头。
“看来你们这几年相处的很不错了。”
话落,我就想起在医院草坪上“霍典”曾经观察、分辨过我,以及他同我讲的故事、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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