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烦。
“你到底想干什么?四天后我就开学了,你最好现在说清楚,开学后我没时间用来浪费。”
“那就晚点开学。”
冯逍呈眼底的轻松一点点退去,倏然变得沉静而冷酷,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反正我替你请过假了。”
心中隐隐有了猜想,我顿感荒谬。
“冯逍呈,你凭什么替我决定要不要请假。”一顿,蓦然看向他,“你知道了是不是?”
他不以为意,“你在高三节骨眼上忽然要申请住校,班主任当然要找我了解情况,如果不是班主任担心你会不适应宿舍生活,我还没那么闲——”
我忍了又忍,才没站起来踹他。
我要自己冷静下来,张嘴打断他,“少来,你就是故意的,你不想我住校可以告诉我,而不是把我扔到这里。”
心口微窒,我心想,我出现在这里让所有人尴尬你就高兴了,可以证明我不讨人喜欢且无法融入集体了吗?
“不是我想不想,是你能不能。”
冯逍呈垂下眼,微微冷笑,“还是说,你打算和赵子怡一起搬到女寝去住?她倒是想,你能吗?”
我站起来盯了他良久。
忍无可忍,忽然就不生气了。是我犹豫不决,擅自想太多,怪不了别人。
我不再看他,转身便走。
冯逍呈没有阻止,只是在原地问我去哪儿。
“回家。”我没回头。
第55章 甜汤
冯逍呈蓦地拉我,我回头,他却抬手给我指了个方向,“大门在那。”
我顺着动作看过去,又收回,视线凝到他脸上。
“……我知道。”
“那还等什么?”他的脸很臭,唇线紧抿,像是在说“这边滚”。
我确实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收拾,转身就走更能突显决心。然而,这里除拖拉机外很少能见到四轮的车子上路跑,车站大门更是连在哪也不清楚。不论出门往哪拐,大概率都只能找个地方重新落脚。
我费那劲干嘛?
认真端详他几秒,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我还是问:“你,是要送我回家吗?”
冯逍呈一时没理解我的意思,难得流露出困惑,但嘴又比脑子快,拒绝道:“我为什么?”
“哦,那你管我呢。”
我淡淡说,干脆连房间也不回了,重新在竹椅上坐下。
我的态度不能说好,可但凡换成其他人也可以顺坡下驴了。
冯逍呈情绪不见得有多少好转,视线飘忽,一副大脑当机的模样,空白了几秒才重启,忽地一笑。
笑容咬牙切齿,像是气笑了。
可他气什么?
不多时,察觉到冯逍呈目光的落点,我侧头,仰脸,果然对上他的眼睛。
“不走了?”几息后他拉开距离,俯视我,渐渐敛声,“你不生气了?”
像在问一件事,又仿佛许多事。
周遭徒然嘈杂起来,说话声、风声、鸟鸣声……各种声音浮现,充盈了耳道。
我倏忽很想叹气,但忍住了,下意识移开眼神,“没有呀。”
答案模棱两可,冯逍呈也不再问。
我低脸,蹙眉看向发灰的水泥地,心想,我先前表明态度好像、好像只是想被留一留。
明明没有非躲不可的人,没有非见不可的人。
我无法理解自己。
至少在蒋姚出事前,一切都还正常。
三年多,春夏秋冬无声轮换,那时对以后的规划很简单,仅仅是高考后顺理成章地离开。
离开,我必须离开。
可为什么是我?
我没有深究过这个念头产生的过程,直至今日再次沉入这种被动选择的环境,才恍然——
蒋姚一视同仁,我作为私生子被她善待时理当保持中立,和从前亲密过如今叛逆的哥哥保持距离。若还在他们母子对峙的战场中贴到冯逍呈面前讨好卖乖,便是不知好歹,过分亲密,又像得寸进尺。
她悄无声息就解开命运给我们的连结。
若没有意外,他们会被我留在这个小县城里。待冯曜观出狱,破镜重圆抑或是覆水难收都与我无关。
我是如此安分守己。
也不曾想过、问过这一切在冯逍呈的视角里是如何演绎的。或许是蒋姚偏心,从前不情愿仍照顾过的小白眼狼见风使舵不再只能依附、讨好他……
回忆扑面而来,间隔一年想起,我仍旧感到不舒服。
所以我不后悔。
现在我也不会求助冯逍呈,借他摆脱不融入集体以至于始终被排除在外的尴尬。哪怕这可能是冯逍呈推出来的台阶。
他当然可以什么都不解释。
我也可以不接受。
此刻暮色逐渐侵入,欲黄昏,美得异常。我和院子里其他人一样,仰头,趁着最后一点亮,迎风安静地望。
冯逍呈情绪不太好。
我没有管,任由他从我面前绕过去,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
-
接下来几天,冯逍呈变得过分正常了。似乎仅仅一时兴起才将我拉上车。可他行李箱中又确实拿出属于我的换洗衣物。
他骤然转变态度,我也只好顺其自然,从善如流地接受。
面对其他人的好奇眼光,我依旧保持距离。时不时,不自觉为冯逍呈烦恼这件事已然脱轨,我不想再多费精力。
所幸我临时的三位室友既不友善也没有敌意。相安无事待满一周,即使离开时一无所获,这趟出行也勉强可以当作忙碌高三前的小憩。
其他人外出写生,我就陪着农家乐里的奶奶干活,倒也没有帮上什么,主打陪伴。
老人家很健谈,也健忘,几乎每天我都需要重新自我介绍一遍。
晚饭后奶奶就坐在院子里挑拣白扁豆,准备炖晚上的甜汤,她忽然又问:“小邱在哪里上学啊?几年级了?”
“……屈苹中学,高三了。”
“重点高中啊,高三就要开学了吧?你学习成绩一定很好,看着就是个好孩子,这群小孩仔里就属你最乖,待会给你多盛一个鸡蛋。”
冯逍呈正从外面进到院子,闻言讥讽地哼笑一声,目不斜视地走了。
我有点尴尬地吞了吞口水,“唔”了一声,“不用了……谢谢奶奶,太、太客气了。”
“客气啥!奶奶也就悄悄给你卧个蛋的本事,你们好好学习,以后才有大出息。”她手上动作没停,语速倏然慢下来,“说起来我们村有个小孩也在屈苹中学,也该高三了。”
卡机似的停顿许久,她陡然起身,双手接过我递出的竹簸箕,颤颤巍巍,兀自转身离开,“我该去煮汤了……喝碗甜汤就不疼,再加个蛋,就都忘了吧……”
最后一句话很是莫名其妙,融进叹息里,轻得难以分辨。
晚上,院子里,我端着汤挪到冯逍呈旁边,趁奶奶进屋又将碗中两个糖水煮蛋放进他碗里。
冯逍呈瞥了我一眼,微微冷笑一声,碗没移开。
甜味的鸡蛋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幸好他每晚都能吃下三个。
落座后我低头,才发现今晚的星星特别亮。眼下,它们都跳进甜汤里。
喝完汤不过才七点半,我却有些困了。
回到房间,里面尤其热闹。三个男生,四个女生,围在床上形成一个圆,他们看清是我,皆松一口气。
下一秒,粉头发的聂齐齐又倒吸一口气,望着我身后哀嚎,“老师,不要告诉小徐哇,再罚速写我会死的……我们也没赌钱,玩的是小猫钓鱼!”
另一个男生仰着金灿灿的脑袋,抬起满是涂鸦的手臂,“是,我们只是想圆一个花臂梦。”
冯逍呈扫一眼床边的啤酒罐,“半夜发酒疯,其他同学还睡不睡了。”
“拜托,老师,我们还没开始喝呢,刚把他们手臂画满你就来了。”桑节是那天在车上送水的女生,说话慢声细语,清泠泠的,“要不然你留下来监督我们,保证不喝醉,不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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