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东宁惊讶得说不出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渐渐恢复明亮的眼睛。
“东宁,对不起。”
这是贺安清时隔八个月第一次开口,他说:
“让你担心了。”
在古色古香的木制结构房屋中,青烟袅袅升起。
仙鹤样式的香炉立在床榻尾部,僧人将香炉拦腰打开,换上一簇新的再盖上,烟在仙鹤腹中迂回而上,最终从张开的嘴里吐出,淡香四溢,让人心神安宁。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床榻上躺着的人在呓语,他身上裹了几层绷带,看上去受了重伤,他艰难睁开了眼睛。
田佑乡穿着易教上师的纯白色袍子站在房门口,他从青川的尸山血海中拖出了贺安清,就像十五年前,他在落园救了袁眉生一样。
“我杀了郑惑,我杀了那个从18岁就爱上的人,我想跟他同归于尽,可我为什么没有死,我为什么还活着。”贺安清哽咽起来,眼泪从眼角淌下。
“你受苦了。”金发灰瞳、全身纯白华服的男人坐在床边,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神的孩子。”
第64章 向青川
“报告,天台陆军分别有两支部队,已驻扎领县政府和樊家府邸,俘虏樊家军三个师,下一步行动等待将军指示。”陆军上校向右副官黄钦汇报道,“法相军和禅军轮流在矿山和县城巡逻,引发暴乱的平民集中关押在县看守所,本地警察已经答应配合善后工作。”
“我军伤亡人数统计出来了吗?”黄钦问道。
“死亡1612人,失踪28人,伤5771人,牺牲的我方军人包括左副官耿瑞,伤者全部在县城的几个医院进行紧急救治。”
“本地平民和军人的伤亡人数呢?”
“樊家军已在元老院的配合下进行清点,并且俘虏联邦军人两名,至于平民……”陆军上校看着眼前的竞技场废墟,几十个从矿山临时调配来的挖掘机,把密密麻麻的尸体挖出堆放在一起,他说道:
“建议就地掩埋。”
无论是那该死的舞台剧,还是之后鲲的暴走,传出去都是不行的。只能说是竞技场因恐怖袭击倒塌并发生爆炸,酿造了惨剧。
“郑将军呢?”陆军上校试探性地问道。
黄钦摇了摇头,说道:“将军谁也不见。”
陆军上校走后,黄钦的目光越过尸体堆成的山,落在前方。医疗队在正对主舞台塌陷最严重的原看台区域拉起了一道红线,有一队圣地军在那里站岗。
黄钦绕场走过去,守卫士兵向他敬了个军礼,放他进去。
红线围起的地方,已经看不出看台的模样,地底下还有个深坑,这是精神体向下俯冲造成的。墙体和地皮交错塌下来,刚好盖住坑口,形成了一个几十米见方的空间,临时探照灯的亮光能从缝隙里照下来,显得不是那么黑。
黄钦扶着断裂的钢筋向下走,看见一个随行队医站在坑底,他一跃而下,与队医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问:
“郑将军怎么样?”
坑底有不少水洼,这是着火之后又喷水形成的,后来水管也断裂了,四处都在滴滴答答地渗水,湿乎乎的还结了些冰碴。两人就站在水帘洞一样的地方,队医抬了抬下巴,黄钦顺着方向往另一侧看,郑惑岔开腿坐在一根巨大的承重钢筋上,胳膊支在膝盖上,低头扶额。
军靴扎在泥坑里,因爆炸受的伤虽然紧急包扎了起来,但又被血洇红,裸露着磐石一般的肌肉,身上只披了件军服。
青川的温度已经降到零下,说话都有呵气,而郑惑就这么坐了三天三夜,任凭队医和黄钦谁来都叫不动,只能守着等他。从前威严凛然的郑将军,就像丢了心智一般失魂落魄。
如果耿瑞还活着,就会知道,这不是郑惑第一次露出这么悲哀的神情。十年前普元兵变,他们紧急回到坛城的时候,郑惑也是这样。
不吃不喝不说话,像雕像一样坐着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这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贺安清。
十五年过去了,这种空落落的感觉还是没变。
郑惑手里握着半块月轮石,这是贺安清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也是因为它,郑惑在被刺穿无数次后,依然能很快恢复如初。
他用月轮石的力量去感知,完全找不到向导的生命迹象,这里是一片死海,寂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这次,贺安清是真的离开他了,不会再重逢。
看着深坑中那道臂展宽的裂缝,不知道究竟有多深才能到底,贺安清就掉在了这万丈深渊里,任他想再多办法都没用。
鲲可以瞬间杀死会场里所有的人,却救不了那一个。
他想贺安清是爱他的,至少在死的那一刻,仍要带他一起。而不像他,当年抛下了爱人,一个人回到坛城。
那种撕心裂肺、欲哭无泪的恐惧感,如同惊涛骇浪打上心头,挡也挡不住。
上一次,他是怎么熬过去的?
相似的记忆洄游而来,一浪接一浪,澎湃汹涌。
成人式惨案后,回到坛城的他有如行尸走肉,独自待在军部提供的宿舍里,谁也不见,连易教例行的法事都不去。
他是塔组织恐袭事件中辅助降佛撤离的功臣,高中学业还没完成,就被授予了三等功的荣誉。但他没接受勋章,表彰大会也没参加。
直到韩律将军传唤他去军部报到,他才一脸胡茬地从宿舍出去。
“普元已经复课了。”
这是郑惑来到三军总部,经过层层安全检查到达将军指挥办公室时,韩律跟他说的开场白。
“我们已经与普元断交了。”郑惑穿着黑色帽衫坐在沙发一边,头发也长了,整个人散发着颓丧的气息。
韩律则依旧军装笔挺,正襟危坐在他对面,说道:“圣地的学生大部分都安全回来了,会尽快安排在坛城的学校里,你是不是也要考虑复课了?”
郑惑猜测这也许是降佛想借韩将军之口,问他下一步的打算,他道:“听您安排。”
韩律点点头,却说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提议:
“你去青川吧,让樊松带带你。”
“青川”这两个字,触动了郑惑的神经,他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韩律。这是他与贺安清约定的逃亡目的地,现在阴差阳错,他要一个人前往了吗?
他不禁问道:“有任务?”
“不,没有,降佛让我在你正式成为军人之前,不再派给你任何任务了。”韩律的态度单纯像一个长者在教育晚辈:
“坛城的学校没什么可教你的,还不如去青川长些见识。”
郑惑接受了,他总觉得去了青川要好过继续待在坛城过日复一日无望的生活。正当他要起身离开时,韩律示意他别着急,说道:
“你没问我贺安清怎么样了。”
郑惑一愣,听到这个名字,他眼眶有些生理性地发红,说话都在颤抖:
“他要登基了?”
虽然目前皇位还空着,但圣地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情报。韩律将情报和盘托出,因为面对这个孩子,并不需要用什么手腕:
“丰帆的孙子在极力运作贺平晏登基,不出意外应该会成功。”
“那安清呢?!”郑惑猛地站起来脱口而出。
他留贺安清在普元,就是为了让后者顺利登基,可现在登基的是贺平晏,那当初的忍痛割爱有什么意义?
郑惑紧紧攥着拳头,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这让他更加悔恨那一刻的抉择。
韩律没说话,他从不与气头上的人交流,郑惑只得急喘了几口气坐下,让谈话得以继续下去。
“贺平晏生性懦弱,是一个各方面都平庸的人,他登基对圣地来说是好事。至于贺安清,你大可不必担心,他是贺平晏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贺平晏定会护他周全。”韩律这话其实有些责备的意思,很显然,作为一个圣地人,比起贺安清的安危,优先考虑的应该是国家利弊。
可郑惑脑子里全然没了什么大义,独处的这些日子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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