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的使命完成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田佑乡……”贺安清抱住他,改造精神体的消散让尸体迅速变凉变硬,生命的流逝是这样快,快到来不及悲痛。
贺安清拔出金刚橛,田佑乡胸口的血还突突冒个不停,他甩掉了利刃的血,紧紧握在手里站起身。
主事从地上爬了起来,行尸走肉一般朝着门摇摇晃晃地走去,不知是本能的逃避反应,还是被熟悉的佛像所吸引。
贺安清拖着金刚橛,三角橛尖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跟在主事的后面,踩着腥稠的血迹慢慢走过一根根石柱。
田佑乡将他送上的道路,布满了荆棘与悬念,他不知道后面等着他的是什么,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当下,他有必须要解决的事。
贺安清的脚步越来越快,奔跑了起来,他举起金刚橛,发泄着埋藏在胸中的愤怒。
“啊——!”
随着嘶吼声,金刚橛从后颈穿透了主事的喉咙。
随着刺破皮肉的声音,大门打开,他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高大身影,甚至从军服袖子上的褶皱就能清楚喊出他的名字。
“郑……惑?”
主事的尸体倒在了两人中间,贺安清一根根手指地松开了金刚橛。
郑惑刚毅的面孔映入他的瞳孔。
太好了,他没死,没有被自己杀死。
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落,这就是彼岸台的褒奖吗?
贺安清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郑惑上前一步抱住他,这身体是热的,还有鼻息,一颗心脏咚咚跳个不停。这是真实的,这不是袁眉生的美梦。
贺安清还活着!
午夜时分,坛城已入宵禁。
今夜多云,无风,温度凉爽。
琉璃大道上的岗楼里,一名军人刚刚换岗,他的位置正对着将军府邸的路口。低头将腰带系紧,拽了拽军装下摆,又理正军帽,才挺胸抬头站直腰背。
可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头巨大的鲲漂浮在府邸上空。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度抬头,确实是鲲没错。体系课上曾经培训过,鲲是郑将军的精神体。
居然有那么大,那么亮!
军人前后左右看了看,这个岗楼只有他一人,竟没人跟他分享这令人震惊的一幕。
郑惑这辈子失控放出鲲,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而每一次都有贺安清的身影。
15年前,在落园与贺安清相拥那次,被迫离开时替他挡住无人机攻击那次;15年后,在那个拥挤的古董店重逢那次,以及当下……
郑惑把贺安清从彼岸台抱回将军府邸后,屏退了所有警卫员和僧人,独自照顾他,生怕一松开手,人就又不见了。
他放了热水给贺安清洗去脏污,又找来急救包处理伤口。肋骨上有机械手术的痕迹,白皙皮肤上的无数淤青,指关节的擦伤,都仿佛在向他诉说这个人经受了多少苦难。
他知道这些痕迹,都是自爆时留下的,后来又被拉去彼岸台,旧伤加新伤更是触目惊心。
大床旁堆着许多暗红色的纱布,都是用来擦他身上的血迹。到底是什么样的奇迹,让他竟然能战胜十二个改造过精神体的哨兵?
郑惑心疼地轻碰他的脸,俯身在他的嘴唇印上一吻。
抱着浅尝辄止的心意,却再也无法理智地停下。他吮吸着贺安清柔软的嘴唇,下唇有两道伤口,血腥味窜入鼻腔。
即使贺安清没有醒来,这样一个不算深入的接触,也能让他的精神无比舒畅。
比流鼻血更加直观的结合热,就是精神体不受控制地显现,郑惑知道,那头鲲一定在外面雀跃地遨游,像是回到了大海一样自由。
贺安清似乎感受到了唤醒他的力量,慢慢睁开眼,视野从模糊到清晰。这里不是彼岸台,而是某个人的寝室,他从没来过。而且,占据视野中最大位置的是一张满是胡茬的脸。
原来这个人担心的时候,是这副样子。
他被救了,他也没有死。
这真是让人五味杂陈的结果。
贺安清抬起手,戳了戳郑惑的脸颊,有气无力地说道:
“对不起。”
郑惑一把搂住他,收紧双臂简直要将他揉进怀里。
“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了。”这句话放下了之前所有的尊严与自负,他无比卑微地恳求着:
“我知道很多人都需要你,联邦、皇帝还有你的唱诵班,但最需要你的,是我。”
贺安清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从眼角滑进发丝,他红了鼻头,红了眼眶,止不住地哽咽着,轻轻拍着郑惑的背,既像在安慰,又像在挽留。
他们曾是最亲密的恋人,却在重逢后变成了最致命的敌人,而现在又像老朋友一样心意相通。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当第一滴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就再也无法忍住任何情绪,委屈、悔恨、不甘一涌而上,冲垮了多年来维系的体面。
“我害死了父皇,丢掉了皇位,平晏至今还困在屈辱中,就算我是福音者又能怎么样?!我能让父皇起死回生吗?我能让平晏重新拿起画笔吗?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
“连忘了你都做不到,我真是无可救药。”贺安清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与冷静,“我拖着东宁,欺骗容麟,杀了你的未婚妻,还试图杀你,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我这条命根本不值得救,可田佑乡为了让我活着宁愿牺牲自己。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福音者,我只会带给别人厄运。”
贺安清上一次哭到不能自已,是眼睁睁看着郑惑所在的运输机逐渐飞离视线,他因无能为力而绝望。后来他再也没有这样哭过,即使面对五〇一研究所的非人对待,也没有哀求过任何人;即使出来后,活生生的父皇已经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碑,他也没有自怨自艾。因为发泄只能令他软弱,一旦软弱消沉,之前的坚持就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这么多年,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背负着他沉重的过去前行,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他一再拒绝丰东宁,与容麟保持恰当的距离,编织一张坚韧的网将意识包裹起来,并与之浑然难分。
他曾在最好的年华遇上最好的那个人,在此之后,没人可以再走进他的心。
这段最为美妙的时光,却在今后的日子里不断伤害着他。在丰东宁向他求婚的时刻,在容麟抱着他寻求慰藉的时刻,郑惑英俊的脸庞、诚恳的誓言,总会不合时宜地出现。他像一颗深植在心中的毒药,随时随地会发作,即使酗酒宿醉也无比清醒,即使大祸临头也万般恍惚。
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留给他的是无尽的思念与悔恨,还有五〇一那只小盒子,以至于十几年过去他还会从噩梦中惊醒。
投入,然后忘记。
成为向导之后,做每一件事都是如此,不然记忆就会疯狂地折磨他。
曾经走过的路,再也不敢回头看,哪怕是一眼,都会让他颤抖到难以前行。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忘掉就轻松了。
在青川痛下杀手的那一刻,他如愿以偿得到了解脱吗?
也许是的。
只可惜,他们都没有死,于是要继续面对这个让人疲惫的世界。
“你为什么要走!郑惑,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走,我会少吃许多苦,少受许多罪。”贺安清的手渐渐握成拳,捶打着那宽厚的臂膀,哭道,“那个盒子里太黑了,太疼了……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从今往后,只能一个人……”
他语无伦次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杀了余念,他临死前问我,有没有信仰,而我却把尖刀插进了他的喉咙。他明明可以替代我,给你幸福,都被我毁了。”
“当你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们之间的恨早就超过了爱,为什么让我再见到你!”贺安清不住地问道,“我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才不会后悔,才不会让当下的选择折磨未来的我?!”
“没人能替代你,没有人。”郑惑握紧了他的手。
“我不再问你同意与否,我会成为你的哨兵,这件事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十五年前的错误,不会重演,谁敢阻拦,我就杀光他们。”郑惑决绝地说道,“我要在你的最深处烙下我的痕迹,从今往后你的眼睛只能看着我,口中也只能叫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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