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安清躺在帘幕后的硬榻上,并没有因为主事的吼声而醒来。僧人放下饭菜,说道:“大约一周前,一个自称田上师的人带来的,那时我们都以为救不活了。”
“然后呢?”
“降佛将他搬进主殿,不准我们打扰,没吃没喝三天才出来。”殿中僧人是没有参加过朝拜日的,并不知道贺安清的身份,继续道,“后来这人倒是活过来了,但降佛的状态大不如前……”
原来袁印光突然昏迷是为了救贺氏皇族,到底他为什么会在这,田上师又是哪位?
早前主事奉命派人去青川逮袁眉生,谁知道扑了个空,现在却是贺安清出现在此,让人不免起疑。
主事对他印象很差,每年的朝拜日上,虽然联邦表面上礼节周全,但这厮眼里总有藏不住的野心,盯久了让人胆寒。
而且联邦先不仁不义,送回来三具尸体——确切说是腐烂的尸块。这是为郑将军精挑细选的向导,就这样被残忍地糟蹋后还给了圣地,如意算盘没打成,这让他无比恼怒。
主事不由心生一念:如果就此送他入轮回……
降佛是神佛,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但他只是主事,在必要的时候就要化身修罗,那这件事就由他来替降佛做。
光让这厮死太便宜他了,他要如法炮制,让贺氏皇族也尝尝无量佛道的不朽。
“将此人移交彼岸台。”主事下令道。
僧人一愣,不禁问道:
“您是说彼岸台?”
之所以他再次确认,是因为那实在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易教经书里有一套完整的惩戒制度,其中最为穷凶极恶的犯人,经过易教二审以及降佛亲审后定罪并伏法,便会被送到彼岸台。
圣地建立151年以来,只有十几人被投入此地受罚,没人能撑过24小时。有些犯人是灭人满门,有些犯人是亵渎易教。
这位僧人记得曾经有一个进入彼岸台的哨兵,他连续杀害了三十多名无辜的向导并分尸食之,可谓是恶鬼附身。可眼下这位虚弱的向导,怎么都不像罪大恶极之人,何况就算是过了二审,降佛这个状态也没有办法亲审。
主事却厉声道:“他是东华联邦的特工,就是因为你没有及时报告,才让这贱人威胁到降佛的安危,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僧人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说道:“冤枉啊,确实是降佛吩咐,我们也不知……”
“当降佛无法直接发出指令的时候,主事有权做临时决策,你以为你是在质疑谁?”
确实是有这个条例,僧人被扣了个大帽子,吓得语塞,主事又咄咄逼人道:“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僧人马上传来殿中药师给贺安清打了一剂镇定,又叫负责站岗的军人将人搬到了那辆刚开进来的公务车上。
等麻利地送走了贺安清,僧人复命道:“这就出发去彼岸台,但那边是否接收,就不能保证了。”
“我自会安排。”主事眼睛一转,又道,“你渎职的惩罚不能免,去忏悔门领罚,完成惩戒后就此逐出轮圆殿。”
“主事!主事!我都已经按您说的办了。”僧人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抱着主事的脚,哭喊道,“您饶了我吧!求您恕罪!”
主事一脚踹开他,碰翻了地上的餐盘,粥和菜撒了一滩,主事用拳头抵着鼻子说了句“恶心”,扬长而去。
翌日,主事通过最大的公共电视台,以袁印光的名义发布公告,即东华联邦的特工被活捉并投入彼岸台受刑,举国上下一片欢呼。
眼前漆黑一片,有时在远处隐约有一点光感,但转瞬即逝。身体忽冷忽热,空气稀薄,憋闷得喘不上气。
时间像恒定了一般,不忆往昔,不知未来,一切都是那么虚无。无尽地等待让恐惧油然而生,他变成了一缕烟,似乎从来没有存在于这个空间。
没人记得他,没人思念他,就这样被世人所遗忘。虽然不能动,不能看,也不能说话,或许都不确定是否还活着,但意识还在。
否定,与被否定。
短暂的人生,深爱过的人,都将在这漫漫长河中被稀释,直至再也无迹可寻。
贺安清知道这是哪里了,五〇一研究所,现在都不敢揭开的尘封记忆。
“不要……不……救救我……郑……”他在喊谁呢,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被他杀掉了。
明明知道,只有死了,才会迎来永世安宁。
可他又为什么回到了五〇一研究所?他早就已经出来了,是平晏救了他,那么这又是哪里?
贺安清猛地睁开眼睛,像溺水般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困在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里。
他环顾四周,漆黑,像是个无边无际的大殿,远处正前方有一盏点燃的红色蜡烛,似乎是被钉在了立柱上。
这不是五〇一研究所,甚至看上去大相径庭,但感官上却很相似,都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只要处于这种环境中,他就会呼吸过度甚至晕厥,刚刚便是如此。
他只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节喘息的频率,慢慢恢复。
贺安清努力拼凑脑海里的记忆碎片,有在坛城的,有在青川的。他想起来了,在那场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的爆炸中,他侥幸活了下来,还被带入坛城,是袁印光救了他。
实在是太讽刺了,袁印光为什么要救他,让他死了不是正好。
他轻叹一声,回忆起在半梦半醒之间,好像走入了一个精神图景,那是净堂的模样,金光闪闪的石像屹立在中间。它动作生动,双手持长刀刀柄交叠在身前,刀尖戳于地板,奇怪的是,脸却看不清。
真正的净堂,中间的佛像是慈眉善目的,但这里不是,一层薄纱遮住了五官。
联想起袁印光的施救,贺安清能确定这一定是他的精神图景。
原来净堂是仿造袁印光的精神图景所建,那尊石像拿着的正是净堂供奉的屠刀,只不过在图景里还是完好的模样。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画面与那只猪带他看的重叠了,袁眉生没骗他,青川战役中韩律那场无差别屠杀,是真实发生过的。
也不知道容麟和雨晴有没有顺利把人送回燕都,应该能完成吧,他们两个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关键时刻一定会以任务为重。
想必容麟现在在骂他。
大概丰东宁也会埋怨他。
贺安清想到了唱诵班的同事,苦涩地咧咧嘴角。那就怪我吧,怪我我才能好受些。
但他不后悔,毕竟这是他唯一能替平晏做的了。
他撑着地爬了起来,向圆形的立柱走去,每走一步都感到浑身酸痛,尤其是肋骨。借助蜡烛微弱的光亮,低头向宽松的袍子里看了一眼,外伤还没好,包着几圈白色绷带,看不到里面伤情怎么样了。
扒开衣服时,发现手上也缠着绷带,指尖上的有些松动了,露出的关节是青紫色的,还有未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这时,先是厚重金属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细弱的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识用手挡住。
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能睁开眼,看到发亮的缝隙中站着一个人影,那人开口说道:“贺安清,你是如何进入坛城又蛊惑了降佛?”
这声音没什么辨识度,却让贺安清有些熟悉,对照影子的独特毗卢冠来看,他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你为什么不亲自问降袁印光,主事。”
“降佛遭你毒害,已昏迷数日,还不认罪?”
贺安清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袁印光为了救他,精神力大量消耗导致失去意识。主事并不知道他是从青川而来,只是趁袁印光昏迷,绑架了他,还要让他背黑锅。
“他舍命救我,因为我是福音者。”
“什么?”主事的面目有些狰狞,道,“你这个小骗子,月轮石都毁了还有什么福音者?!”
“你爱信不信。”如果早几个月,他会不遗余力与之周旋,但现在,他一心赴死又没死成,便无畏道,“那你直接杀了我,你以为我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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