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力,集中。
贺安清闭上眼睛,不再看、不再听,他不断默念:慢下来,慢下来……
感官上的痛苦慢慢缓解,没那么想吐了,他感觉逐渐回归了人形,不再被拉扯,试着睁开眼睛,发现整个身体悬浮在空中,头发也飘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左右滑动两下,似乎有了操纵气流的能力。于是脚一用力,人就竖了起来。
我踩在哪里,哪里就是地面。
他这样想着,脚下发生了变化,一块一块拼凑出了金色的地板,重力使他可以正常行走。
四面的墙壁也垒了起来,同样是金色的。这里像殿堂一样,金碧辉煌。中间矗立着一个雕像,是净堂里袁印光的那尊佛像。
他绕着佛像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端倪。首先这里很小,与其说像净堂,不如说像坛城公园里那座仿制建筑,而且墙砖不是白色的汉白玉,而是金子。其次,袁印光的佛像,面容清秀,不辨性别,如果一直盯着看,会莫名感到平静。而眼前这尊则不然,面容雕刻的竟然是主事。
贺安清抬起手抚摸着雕像的衣袖下摆,然后勾起指尖抠了抠,竟是一层金箔掉了下来,里面是生锈的铁。抠下来的金箔也瞬间氧化,变成了黑色粉末消散在空气中。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看着主事的脸,轻蔑地说道:
“东施效颦。”
“你是从韩律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净堂就是重现了袁印光精神图景的样子?”贺安清顿了顿,装作恍然大悟,“不,韩律不会说,是你偷听的。所以,这个精神图景是你偷来的,对不对?”
话音刚落,佛像脸上的金箔也裂开了缝隙,一片片掉下来,还没落地就变成了黑色的灰烬。
贺安清本以为会经历一场恶战,却没想到主事那么脆弱,被嘲讽了几句,就受到了重创。
“不要说,不要!”那尊佛像发出了哀嚎,有如被泼了强酸,一边冒烟一边塌陷。
金色的地面逐渐变黑,变软,然后化成了液体,冒起黑色的泡泡。一只手从下面伸出来,看得贺安清一激灵。
这是什么?
正诧异着,第二只手也伸了出来。贺安清仔细看,都是右手,说明是两个人。紧接着,他对自己的判断感到惭愧,从四面八方伸出无数的手,碳黑色,接着,头和身体也逐渐浮现。
他仔细观察这些人,虽然看不出颜色,但从款式上他想起来了,那是普元军校成人式的礼服。
这是……
普元的亡灵,在呐喊。
“你以为建一座净堂,就能抵消你犯下的罪恶?就能安抚这些枉死的冤魂?”穹顶一块块塌陷,就如同它一块块拼凑时一样,任何建立在谎言与恶的基石之上的伟岸宫殿,终究会毫无留恋地崩塌,曾有多么辉煌,就有多么凄凉。
“不!我没有错!都是韩律逼我的,如果我要受到惩罚,那韩律就该碎尸万段!”主事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总用‘不得已’来为因一己私欲造成的惨剧辩护,放下屠刀就能成佛了?不,你成不了佛,你要赎罪,直到生命的终结。
“你应该谢谢我,我来帮你结束生命,免遭更严厉的苛责。”贺安清单膝跪下,将手掌扶于地面,精神碎片像血液一样,通过错综复杂的管线流入各处,所经过的地方,都碎成齑粉飞散入空中。他想起了成人式那天,在广播室里抱着书包躲藏于桌下的向导,那些惊恐的眼神,求救的嘶吼,他终生都无法忘却。
“你的地狱,理应留给你自己欣赏。”贺安清闭上眼睛,瞬间抽离出主事的精神图景,意识回到了彼岸台。
他抬头一看,象牙还插在巨蟒的下颌上,两只动物在角力,而田佑乡则被巨蟒的尾巴缠住,命悬一线!
“用精神力摧毁它!”田佑乡奋力地挣扎着喊道。
贺安清看到象牙的部分与巨蟒逐渐融合,说道:“你得放开那条蟒蛇,你们精神力连在一起,如果蟒蛇受到攻击,你也会有危险!”
“一放开,它就会攻击你!”
巨蟒离贺安清只有一步之遥,但他又不能松开主事,眼看甜仔和巨象都要坚持不住了,情急之下,他道:
“总得试试!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他下定决心,没时间了,他愿意冒这个险!
田佑乡被勒得几乎窒息,用力扒着蛇皮,手指掐了进去,被甩得满天飞,眼睛却像定位器一样紧紧盯着贺安清,他眼眶有些红,道:“那好,我们倒数,一起来!”
两人同时喊道:“三!”
贺安清闭上眼睛,重新连接主事的精神图景。
“二!”
田佑乡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一定能做到,而且以后能做得更多,只可惜……
“一!”
贺安清将精神力集中到一点,猛地释放出去,如同泄洪一般冲击着整个精神图景,无论是鲜亮的殿堂,还是阴森的沼泽,都化为乌有,一切回归原点,像是走了几十年的计时器,被按下了归零的按键。
这就是向导“净化”的力量。
片刻的安静后,贺安清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他刚刚亲手将一个人掏成空壳,抹杀了意识,抹杀了记忆,抹杀了未来,原来净化是这种感觉。
没有复仇的快感,也没有杀戮的愧疚,意识像蝼蚁一般,脆弱不堪,却也像燎原之火,生生不息。
他缓缓睁开眼睛,松开了双手,主事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眼球上像蒙了一层白膜,仔细看才发现不是什么膜,而是细小的裂纹,与受到撞击的钢化玻璃类似。他从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咿咿呀呀声,这只是生理性的条件反射。
贺安清站起身来,巨蟒已经化成精神碎片,与之一同飘散的,还有那头巨象,他瞳孔一缩,赶忙朝田佑乡的方向跑去。
田佑乡倒在一块白色的大理石上,身上插着那根金刚橛,咧嘴笑了笑,说道:
“失误了。”
“你没有放开,你怎么能又骗我,你怎么能……”贺安清扶起他,哽咽着说道,“你不是说你再也不会骗我了吗?!甜仔!田佑乡!”
他居然没能理解田佑乡当时的眼神,不是要陪他冒险,而是要跟他告别。
田佑乡抬起手,蹭掉了他的一滴眼泪,说道:“贺老师,因为我最……最擅长……说谎啊。”
“我带你出去,你坚持一下。”贺安清想抱起他,但无奈他体型太大,拖也拖不动,急得贺安清眼泪不住往下掉。
“不,我动不了了。”甜仔拍了拍他,让他别再白费力气,“你听我说,我坚持不了太久了,所以,认真听我说。”
贺安清含泪点点头。
“我知道你是一个联邦人,你从小就恨圣地,恨易教,尤其是成人式之后,认为我们是一群狂徒。我不否认这是圣地的一部分,但还有另一部分,你没有看到的,无数人在这片土地上努力生活,他们有美好的愿望,祈求新生降临,祈求风调雨顺,祈求平安健康,通过平凡才能看到全貌。人们无法抛下欲念,无法改变自私,我们懒惰、贪婪、又傲慢,有数不清的缺陷,所以这个世界需要的从来不是进化,而是包容。包容那些善良的人、凶恶的人、理智的人、疯狂的人,因为我们都会犯错,这才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有趣的世界。”
“可我从来不是,你们所期待的那个,能拯救世人的强者,我只是一个懦夫。”因为胆怯,才会逃避早应担负起的责任;因为畏惧,才会对最爱的人痛下杀手。
“你看到过青川的屠杀,经历过普元的惨剧,杀过不该杀的人,犯过不该犯的错。你把这归咎于懦弱,但懦弱不是原罪,任何人都有懦弱的一面,你敢于正视它,结局定会因此而改变。”甜仔急喘了几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东华联邦利益至上,圣地追求忠诚,而袁眉生只相信进化否定人性。但我想,你,一定能走出一条不同的路。
“即使利用善良的人,或是辜负了同伴的信任,也不要自我怀疑,因为所有的牺牲都是为了让你的存在更有意义。无论是异能人还是普通人,只要是人,就需要信仰。因为再绝望的时刻我们也会有所期待,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使命。也许很多人都看不到那一天,但我知道总有人能等来这一天……”
上一篇:和邪祟结婚后我怀崽了
下一篇:与弟弟逃亡的一百二十天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