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办了出宫许可证,直奔尚狱殿,等见到丰东宁时已是两小时之后。
丰东宁刚刚从青川矿的仓库回来,像是有心理准备一般,什么都没问就跟着七彩入了宫。
贺平晏换上了便装,约丰东宁在宫中太医院见面。
这里是皇宫的医务室,可以处理些紧急的病情,还有个作用是储存中药材。
中医在社会变革中几乎失传了,如今像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被特别保留着,卫生保健部专门设立了药局来制作和保存少量药材,确保这些技能不会完全消失。
太医院目前保存了品种最全最多的药材,有时也会根据皇族的要求调配一些安慰剂。
这里的主楼是一座锥形建筑,有几层楼高,接近顶端的位置是一圈玻璃窗。环视下方,全是一个个的木质抽屉,上面用金字写着药材名。在玻璃窗下面和踢脚线处有两圈滑轨,中间是可滑动的梯子,方便够到每一个抽屉。
中央矗立着一个铜质香炉,里面燃着一种制剂,冒着无色无味的烟,用以保持室内干燥。
丰东宁进来时,贺平晏就站在香炉前,袅袅白烟缭绕在他周身,依旧掩盖不住他阴郁的愁容,只听他开门见山道:
“你和我哥的婚约还作数吗?”
七彩关上了双扇大门,身后的光源被遮住,只剩下天井那束温吞的光线,丰东宁刚要行跪礼,贺平晏赶忙说道:
“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多礼。”
丰东宁微微颔首,说道:“陛下问我?”
“是,问你。”贺平晏拖着袍子下摆,慢慢走过来说道,“这桩婚事本是朕亲自指派,拖到了今天,只问你一句,还认不认可?”
丰东宁与那双贺氏特有的狐狸眼对视片刻,颇为无奈地说道:
“陛下知道,婚事拖到今日非我所愿。”
丰东宁对贺安清的情意,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从小便是如此,最好的吃食都紧着他,最好玩的玩具都给他,即使天性温和,但只要有人欺负他,就拼了命地保护他。
“我们没人想到郑惑这个蛊惑皇族的杂种还能活着走出普元。”贺平晏冷冷地说道,“更没料到他还继承了圣地的将军。”
“的确很突然。”在丰东宁得知郑惑重新出现在贺安清面前时,他就悲哀地认清了自己出局的结果。无论他们是否会在一起,贺安清的心是不可能回来了。
可就在一切都绝望的时候,宋陨回国后给他带了一句贺安清的嘱托,他说道:
“其实他出任务前,说回来会与我结合,只是我……”
“朕知道你有苦衷。”贺平晏上前一步拍了拍丰东宁的胳膊,说道,“在普元上学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我哥能当皇帝,而你就算放弃与向导结合,也定会陪伴他左右。”
贺平晏一抖纱质广袖,继续道:“谁知道他进化成了向导,这也是上天的安排,你们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丰东宁垂眸说道:
“如果没有郑惑的话。”
贺平晏的表情变得僵硬,这是内心中极度厌恶却又要保持体面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道:“对,没有他,我们都不会是今天这样。”
“所以这跟是否是异能人没关系,是安清不愿与我结合。”丰东宁平静地说道。
“那也不会是郑惑。”贺平晏为了掩饰险些失控的情绪,转过头背对着他,缓和气氛道:
“朕记得你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
丰东宁看着每一个格子,他在这待了八年,一边深造一边管理太医院,那是最轻松的一段时间,陪伴着还没有当上局长的贺安清。
从普元军校毕业回到燕都的几年里,本来一切都逐渐回到正轨,都是因为他输掉了军委主席的选举。
他本是十一阶哨兵,能力、资质和背景都很优秀,如果开国元勋丰帆鼎力支持他,靠丰家在政局中的势力,丰东宁势必当选。
但他的亲奶奶却站在了没有任何背景、只靠在普元军校优异的成绩和那霸道的鲛鲨脱颖而出的草根候选人——宋陨。
丰帆是一位温和派的领导人,不只一次跟丰东宁提过,如果当时强硬一些,如果军委也有一个十三阶哨兵,那么圣地绝不会独立。
新历旧历加起来几千年,一统江山的地界,被她的优柔寡断分裂了,越到晚年这种悔悟越强烈,于是她出于两个理由选择了宋陨。
其一,丰东宁与她太像了。善良的好人并不适合领导一个国家,这对哪一方都是折磨。国家得不到应有的尊严,而个人在这至高的位置上,心性会被消磨殆尽。
其二,宋陨太出色了。无论是精神力还是领导力,都极度符合东华联邦的利益所需,有强硬的手腕,也有杀伐决断的魄力,他是一个完美的继承者。
丰帆深思熟虑后,与丰东宁促膝长谈一宿,告诉了他这个决定。
于是宋陨从普元来到燕都,没过多久丰帆去世,21岁的宋陨顺势当选,紧接着,事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他当时争点气,表现出强烈争取继承者的意愿,那么宋陨不会爬上军委主席的位置,也不会在一手遮天后,对身为皇帝的贺平晏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贺安清就更不会极力收编唱诵班,争取在军委有一席之地。
无论多不喜欢在仕途中拼个你死我活,丰东宁现在依旧在硬着头皮坚持,不光是爱慕贺安清,也因心中有愧。
一个任性的选择,造就了诸多恶果,而命运正是如此戏谑,曾经不愿抛弃的善意,如今也被迫抛弃,上天让人经历的蜕变,也许真的逃不过。
“以前我在的时候,天井的窗户是要时不时打开通风的,现在他们为了省事不通风,只烧干燥剂。”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抽屉旁边拉开,拿出几片草药在鼻子前闻了闻,又扔了回去,说道:
“普通的药材还好,这种娇气的就容易潮。从海拔高的地区采回来,又经过几个月的晒干,才保留了药性,可惜了。”
“你还是适合回到这里工作。”贺平晏看这些抽屉都长一个样,有些药材名都叫不出来,更别提具体的药性、晒制、保存。
“安清比我承担了更大的压力和风险,我又怎么能窝在这一方天地事不关己。”丰东宁军装笔挺,气质上已与当年那个穿白大褂的太医院管事大不相同。
见丰东宁表态,贺平晏说出了实情:
“皇兄被宋陨派到青川执行任务,现在生死未卜。”
“他在青川?”丰东宁蹙眉,他只知道贺安清留在了圣地,却不知道去了青川。难怪他让宋陨传话,如今看来是怕自己回不来留的遗言,丰东宁的内心难受至极。
“是,如果你救他回燕都,朕会让你们即日成婚,真正的结合。”贺平晏不容置疑道。
比起私情,他更担心贺安清的安危,怎么还会纠结结合的问题,说道:
“我不……”
“别说你不想。”贺平晏打断了他,说道,“如果朕坚持或者以死相逼,皇兄没可能会反抗。你赌上性命去救他,必然值得托付。”
见丰东宁不语,贺平晏索性直白地问道:“怕死?”
“不是。”丰东宁反问道,“陛下觉得我会死?”
“朕要你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救回来,包括付出你的性命。”贺平晏从来都不给人虚假的希望,道,“如果你死在了青川,朕会下令让他为你守寡一生,继承丰氏遗志,绝不再与他人结合。”
“宋陨让沈戎去青川支援了,但他不会优先考虑皇兄的安危,唯有你去,才能护他周全,朕只希望他活着回来。”贺平晏转过身,毫无征兆地矮下身跪在丰东宁的脚边,埋首于地,说道:
“朕只想他活着。”
“陛下……”丰东宁半蹲下去扶起贺平晏,却被反手抓住了胳膊。
“朕只能相信你了。”
丰东宁把他拉起来,道:“陛下不必替安清承诺,我会尽全力去救他,不为娶他,不为结合,我与陛下一样,只想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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