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亲叔叔却拎着他,朝他怒吼,说他所信非人,说他根本不配为帝,不配身着龙袍。除去最开始的震惊害怕,季越只觉得自己委屈。
分明并不是他想要坐上这个位置的,分明在父皇病重的时候,父皇也曾派人传信给秦王,可那时候自己的这位叔叔又在何处呢?他为什么没有来,为什么自己要坐在父皇母后乃至诸位皇兄的尸骨之上?
泪水不知何时从眼眶中涌出,可是季越却只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不允许丝毫哽咽溢出。
他的脑海中回荡这刚登基时童怜与自己所说的话。他说,往后自己便是帝王了,是万人之上的存在,且不能在旁人面前漏了怯,更不能让别人知晓自己在害怕,在哭……
这般想着,季越便努力地想让眼泪止住。可这哪儿是想不流就不流的啊,季越废了好大的功夫,眼泪却是越流越凶,一直到后来他甚至连先前勉强压下的哭嗝都止不住了。
候在门外的孟苋自然也听到了先前他与季青和的争吵,眼见着季青和满脸怒意地挥袖离开,孟苋心中更是焦急,在屋外等了好半晌,却依旧没听见季越让自己进去的命令。
他轻轻敲了敲门,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里头季越带着些许哽咽的怒吼:“你就在外面候着,不准进来!”
若是平时,季越还会注意着帝王威严,至少不会说出“不准进来”这般孩子气的话。只是现在的季越除去让孟苋离开,也没其他心思去管别的了。
孟苋听着季越不同以往的声音,心中担忧丝毫不减,只是季越已经这般命令了,他也没那个胆子擅自闯入,只能试探性道:“陛下可是同秦王有什么分歧?需不需要奴才去将掌印大人请来?”
这一下孟苋可谓是精准踩雷。季越本就是因为童怜的事才与季青和吵起来了,再加之现在的自己可不好看,又怎么会让孟苋去童府请人?
“不准去!朕……朕无事,掌印方才回去,莫要让他再赶回来一趟了。”季越本就是压着哭腔说的这一句话,这刚说完就不禁打了个哭嗝。他抬手用袖子将脸上的眼泪什么的都擦了一边,又猛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稍微好点儿。
孟苋心中虽还有几分疑虑,但是现在却也只是点头应下。
之后一连好几日季青和都未曾来过御书房,也不知是因为不想看到季越与童怜太过亲密,还是单纯的不想看见季越。
不过即使如此,季越的心情却依旧没有太好。虽说每日季越依旧会按照平时那样让孟苋给童怜准备药膳,也会在童怜的督促下批阅奏折或者念书,可每当到了夜里,在周边没有其他人,在他一个人望着明黄色的床幔发呆的时候,季越都会想起当初季青和所说的话。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做一个皇帝。
季越心想。
其实在无数次的回忆之下,他最开始的茫然与委屈早就已经消失殆尽,至少现在他可以以最公正的目光,回顾自己这五年间的所有作为。
长宁元年,北匈奴再次进犯,这次领兵的还是如巴尔特,若非沈榭之与边境将士拼死防守,或许早在长宁元年南朝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一次,童怜与自己说需要犒赏三军,于是他便听了他的话,在询问了将士的功劳之后,又听了童怜的建议给他们升了官职。
长宁四年,西北边旱灾,百姓所种的粮食近乎所有的都折在了里头。也是童怜劝他罢免了西北百姓的官税,又在江南一带高价收粮运去西北。
季越现在还记得那年户部都是如何找自己哭诉的,连带着所有官员乃至皇宫的月俸都减了大半。好在季越年岁不大,后宫无人,若不然,指不定宫中还会怎么闹呢。
想着想着,季越这才发觉这几年近乎所有大事都是童怜想的主意,自己只不过坐在这个位子上,听他的建议写下圣旨,再往那上头盖一个章罢了。
突然的,他也明白为什么群臣时不时就会上书,让他取回童怜的掌印令了。只是他按照童怜所说的,这几年南朝确实没出什么大乱子,若是全然听自己的……
季越有些不敢想。
也不知这般胡思乱想了多久,季越终究还是睡过去了。
梦中是一片火海,无数穿着盔甲的人来来往往,只是却好似没人发觉在屋中藏匿的他。
“去那边搜!坤宁宫中便只剩那个小皇子了,大人有令断然不能让他或者走出坤宁宫!”
“是!”
季越又问恐惧浑身发抖,他的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的声音会随着炙热的风传出,不知溜到哪个士兵的耳中。
“不在这里。”
“这里也没有。”
“我这儿也没看见小孩儿。”
一道道陌生的声音自小院传来,季越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都没有么?那就只有……”为首那人声音中略带不满,稍微停了一会儿,随后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唯一一间还未搜查过的厢房上。
屋中的季越只觉得那一道灰色的影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甚至都能听见对方身上的甲片互相碰撞发出的泠泠声响。
救命……有没有谁能来救救我……
季越的心中升起一丝绝望,就好似他知晓此事一定不会有人出现一般。然而就在对方在屋外站定,仿佛下一刻就要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季越却好似突然感受到有一束光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骤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只是在做梦。
来叫季越晨起的孟苋也是被吓了一跳,他呆愣了一息然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将床幔固定在两侧,随后才走到季越身边道:“陛下快到早朝的时间了。”
“嗯……”季越还有些溺在梦中,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机械地被孟苋扶起,完成着洗漱的动作。一直到宫女端着早膳进来的时候,季越才因为饭菜的香味微微回神。
他抬头往外望了一眼,这才距离那场宫变已经有五年之久。只是当初入宫的叛党并未在坤宁宫燃起大火,他又是为何会梦见一片火光?
季越呆愣地用完早膳,终于在前往金銮殿前吐出一口浊气,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抛于脑后。
其实季越并不想上早朝。早朝说得好听些那是议事,可毕竟不是每日都有什么要事需要商讨的,这没有事讨论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官员,口中说着“斗胆”,实则只为将童怜拉下掌印之位罢了。
若是季越猜测不错,今日估摸着又会有几个官员“斗胆”了。
事实证明,季越的猜测并非全无道理,只是今日这进谏的人却让季越有些意外。
看着出列的秦王,季越握着龙椅扶手的手不自觉握紧:“此事再议,若无其他事便退朝吧。”季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崩出来的。
出乎季越意料的是,季青和在听完他所说的话之后,竟然真就退了回去,似乎今日他这一份进谏只是单单来走个流程的。不过即使如此,季越也知季青和定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下了早朝季青和就同他一并到了御书房。
“既然童掌印不愿将实情告知陛下,那也只能让臣来当这个恶人了。”季青和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叠纸,直接将它们拍在桌案上,“这上头所写都是童掌印熹平年间所行之事,若是陛下不信,那些这些亲自去问他。”
季越不满皱眉,正打算将那些东西让孟苋收拾了去,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手却已经不听使唤地朝那一叠纸张伸去。
平心而言,对于季青和所说的话季越自然是不信的。可他一目十行地将纸张上的内容看完,心中却是止不住地震惊。
若是这些都是真的……季越甚至不敢细想。
季青和并不觉得季越会这么快接受,他似是无奈地看着季越,叹了口气道:“若是你还不信,那就自己去寻童怜吧。若是……若是到时候你还信他,我便不管你了。”
*
季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皇宫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童府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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