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原本林锦榆才窜起的火气瞬间歇了一半。他深吸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由道:“童怜你究竟想做什么?”
“只是打算将那几颗马钱子的人情还了而已。”童怜报以一笑。他想了会儿,然后又问:“驸马是如何怀疑到端乐长公主身上的?”
林锦榆此时已经没了脾气。他沉默了许久,像是在丝毫童怜话语中真假有几分,又像是单纯在怀疑童怜究竟可不可信。好半晌后,林锦榆终于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孤立无援,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不是我,是端阳发现的。”
他紧闭着双眼,似乎是在回忆思考着什么:“大概在端阳昏迷前两日,她突然同我说自己身子有些不舒服,觉得精神格外容易疲倦。我起初并没有察觉什么,只是叮嘱她要好好休息,说过两日让御医来替她看看。端阳当时又突然与我提起了她的侍女,还说到这几日端乐长公主的心情好了不少,这两日还时常来府上找她聊天。”
“所以在端阳长公主昏迷后,你就准备将长公主带来我府上?”童怜问。
如果是季澄颜的侍女成了下毒之人的内应,那么林锦榆就算将季澄颜送到自己府上又有什么用呢?若是林锦榆一个不小心,甚至会把季澄颜中毒昏迷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这么做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突然,童怜觉得自己似乎相通了什么。
他的呼吸不自觉放缓,再次抬眼瞧向林锦榆时眼底已经充满戒备。
当初祭祖之时,害死郑连元的可是自己,而季婕欢的怨气怎么也应当是朝着自己来的才是。先前听闻季澄颜中毒昏迷,而林锦榆的怀疑目标是季婕欢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明白季婕欢为什么会对季澄颜下手,然而若是林锦榆刚刚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季婕欢这么做的目的便很明显了。
季婕欢或是从什么地方听说了自己为了保住自己,将晏和裕的作为全部张冠李戴安在了郑连元头上,害的郑连元当着她的面被季越处决。后来又阴差阳错地发现自己将当初作为证物的马钱子当做信物交予林锦榆,甚至为了封口还允诺了一个人情。
而入京唯一一个能将所有事情串联,且能说得通季婕欢这么做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季婕欢只是想让季澄颜在自己府邸出事,好将谋害皇室的罪名按在自己身上!
童怜微微皱眉,他看向面带苦笑的林锦榆,心中不自觉地想:林锦榆,若是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在这之间你又扮演何等身份呢?
另一边的林锦榆并不知道童怜的想法,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说:“如今陛下已经回京,明日下朝之后我便会去御书房请罪,若是……到时候还请掌印大人莫要忘了那三颗马钱子的人情。”
林锦榆并没有将话说完,但是那未尽之言的意思也显而易见了。
“驸马不必如此。”童怜压下心底的猜测,摇头道。
说完这句之后,两人都没再说下去。
将林锦榆送到西厢房门口,童怜驻足问:“明日驸马打算与陛下说你的猜测么?”
“怎么说?”林锦榆苦笑道,“端阳是陛下的皇姐不假,可端乐长公主也是陛下的皇姐。更何况我所调查到的事情也算不得什么证据,只能说端乐长公主那段时间有些反常罢了,陛下如何会信……”
林锦榆说着,突然一顿。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再次抬头时眼睛分外亮:“是了,若是这些是童大人交上去的,哪怕陛下不信应也是会愿意去派人私下调查端乐长公主的!”
“驸马,慎言!”童怜的表情立刻冷了下去。若是说原先他还继续和林锦榆装着表面情谊,那么现在童怜却是连装都不愿意装下去了。他的眉头紧锁,身上的气质也悄然发生了改变,“林大人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说话分寸的。”
哪怕此刻面前的是随便一个官员,估计也鞥听出童怜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更不要说本就八面玲珑的林锦榆了。他微微低头,错开童怜的视线,说:“是下官关心则乱了,还望童掌印见谅。”
虽说林锦榆道了歉,但童怜却是没了继续和他周旋下去的心思。他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我便不打搅驸马与长公主了,一会儿婥月会送驸马出府的。”
林锦榆也不是第一次在夜里偷偷来童府看季澄颜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出童府的路?林锦榆相信童怜也是知道自己先前诸多次的拜访的,是以他很难猜不到童怜所说的“送”是假,真正想的不过是让人盯着自己,别做太多多余的事情罢了。
他现在也不可能与童怜撕破脸皮,于是就算童怜先冷了脸,他也不会、或是说不能多说什么。
林锦榆点了点头,只轻道了声“有劳”。
童怜不欲在西厢房久待,转身便去了拾六与婥月的房间。
彼时拾六正百般无赖地在屋中坐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没一会儿便叹一口气,非常之有节奏感。他想得极认真,以至于连童怜来了都没发现。
童怜见状,心中思绪骤然轻了些,蹑手蹑脚地走到拾六身边,故意笑道:“婥月你今日不宿在西院的耳房么?”
耳畔边的过分熟悉的声音响起,拾六一改先前的颓然,迅速起身——在起身时甚至还不忘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只是在他瞧见被打开的房门,以及空无一人的门口时,又重新跌了回去,就好像他方才的举动都只是童怜的臆想而已。
“童大人,大半夜的不休息,您来我这儿做什么?”
就在童怜准备故技重施的时候,拾六却是突然开口。见自己的这些个小把戏被拆穿,童怜也不恼只是在拾六对面坐下,替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
眼见着童怜将这儿当做自己的寝屋,拾六忍不住了:“童怜你有事儿说事儿啊!”
童怜手上动作不停,说:“整个童府都是我的,我在你这儿喝两杯茶水怎么了?”
虽然童怜说的确实是事实,可拾六的嘴却先脑子一步道:“就算回了京你没办法和季越那小子你侬我侬,你也没必要把气撒我身上吧。”
看着童怜逐渐阴沉的脸色,拾六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他刚刚……好像说错话了……
第231章 力竭
童怜很努力地在调整情绪,无数遍想着“不知者无罪”,自己没有必要与拾六在这些事上计较,只是很显然他失败了。
童怜扬着极其明显的假笑,抬头对着拾六道:“你现在去一趟文长府里,就和他说明日不必准备去公主府了。”其实在听到这儿的时候,拾六心中还觉得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他准备点头应下的时候,童怜却再次开口,“季澄颜毕竟是公主,一直让他久居童府也不是事儿,如果季越那边没说什么,我会让人将她带去郊外别庄。”
拾六哪儿会不知道童怜心里在想什么,然而毕竟是自己说错话在先,拾六除了在心里骂骂咧咧也没有其他办法。
原本童怜去拾六房里主要是想和他聊聊,想让心情能稍微好些的,然而现实里他走地这一趟除去给自己平添几分怒气,便没了其他作用。他叹了口气,想了想最终还是回了书房。
在长宁年初,特别是童怜刚搬入童府时候,季越不知为何多出了给自己写信这么个爱好。虽然童怜时常与他说没必要,但每每收到信件也总会在第一时间拆开,等看完后又小心翼翼地收入木匣,放到书房藏好。
童怜走到书房那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柜子前,将藏在里头的木匣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上面落着的灰尘。
不过三四年的时间,那个原就不算小的木匣就被填满,每一封信都被人在信封上标上了时辰,分外仔细地储存在木匣之内,显然是主人十分珍惜的东西。
然而童怜现在再看它们的时候,眼底已经没了以前的柔情。
他点燃了桌案上的油灯,将木匣里的书信以此取出,展开看过一遍后就将它放在烛火上焚烧殆尽。
时间过了许久,木匣中的信封越来越少,而桌案上的纸灰却是越来越多,等童怜终于将匣子里最后一封书信烧完时,天都已经蒙蒙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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