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轻。
这并不合时宜的想法在那一瞬间冲入季越的脑海,将先前那一句“想复仇么”冲得一干二净。
一时间季越把什么都忘了。忘记自己应该甩下童怜离开,开始重新拿起长刀,按照童怜所说的将它刺入面前这人的胸口。雪夜里的夜游、他好不容易拾起的勇气与决心,在面对童怜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丝缕理智不停地劝告着已经魂游天际的神智。
季越咬了一口下唇,深吸一口气。他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重新从侍卫那儿抽出一把长剑,借着拥抱的动作将它直接没入童怜的肩膀。
“童怜!”拾六双眸猛地收缩,与零九一起三两下击退围着自己的侍卫。
直到那不算陌生的声音响起,季越才好像刚刚缓过神,他提剑后退几步,顺势将长剑拔出:“童怜,我不欠你什么了。”
右肩的疼痛在瞬间席卷全身,若非拾六及时上前将他架住,童怜估计会万般狼狈地跌在地上。
他听着季越的话,借力挺直身子,在拾六的帮助下行了一个全礼:“微臣童怜……谢主隆恩……”只说了这八个字,童怜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子直接往右侧一偏,径直倒了下去。
拾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即使瞧见了童怜的动作,手脚却好似被固定在了远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童怜倒下,看着那血染的右肩在地上染上一抹红。
虽然这也算在童怜的意料之中,但是看着童怜身下的血泊时,拾六却是真真怒了:“零九!”
“大人说,我的职责是保护他。”零九微微摇头,但是视线却依旧落在不远处的童怜身上。
闻言,拾六忍不住轻笑一声,对着季越微抬下巴道:“你听见了?你欠他的还不清。”
季越抿唇:“已经结束了。”他转身,朝着主位龙椅走去,“我会让童府的太医回来,若是他能挺得过去,这几年的恩情仇怨便都算是有了个结局,若是不能……”季越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应当如何将自己所想说清楚,“朕会以掌印之礼,送掌印大人离开。”
“那我便替童怜多谢你了。小皇帝!”拾六冷言道。说完他挥开侍卫,在童怜身边蹲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又扯下一块衣角草草替他包扎了一下。
“等等!”季越突然道,“将他一起带走。”
季越所说的“他”自然就是零九。
拾六说:“做不到。他只听童怜的。”
虽然拾六在宫中不紧不慢,但是离了季越的视线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也顾不上童府的马车了,抱着童怜直接运起轻功离开。或许也是季越先前下过命令,拾六大白天在皇宫飞过,竟然也没引起任何骚乱。
童府内姜之渔是早就知晓童怜他们的对策的,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姜之渔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只等拾六将人带回来了。可即使已经做好了打算,在看过童怜的伤口时,姜之渔的眉心依旧未曾舒展。
太医院的人早就已经离开了,整个童府就他这么一个大夫,只是童怜现在的情况却是让他这个自称神医的人,一时间也有些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说:“去准备些羊肠,清洗干净送来。再煮碗麻沸汤,一定要快!”
只听姜之渔的语气,所有人便都知晓了事情之紧急,甚至都没有伤春秋悲的时间,他们便循着姜之渔的话一窝蜂离开了。
“拾六,你留下。”姜之渔突然说。
“好。”
整整一个晚上,直至天欲破晓,姜之渔才堪堪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便只能等了。”
宫中的季越一边批阅着奏章,一边听下属的汇报,当他听见童府中的大夫终于歇下时,一直悬着的心又猛地一震,连带着朱笔也往一侧滑了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将那个字划去,将整份奏折往手侧一甩,径直拿过后面一本折子,装作漫不经心道:“那大夫是如何说的?”
“他说,若是童……怜,明日不烧起来,应当无甚大碍。”
“应当?”季越皱眉。这下他是连样子都懒得装了,直接将奏折一搁,将手中朱笔朝着侍卫脑袋上扔,“既然未曾确定,你回来作甚!朕难道是想听你们那尚且不能确定的说辞么!”
侍卫也不知自己是哪儿惹恼了季越,但是此刻却是跪在原地丝毫不敢挪动,仍由朱笔飞向自己的双眼:“陛下息怒!”
季越觉得自从自己掌权以来,听到最多的无外乎“请陛下三思”以及侍卫方才说的那句“陛下息怒”。他怒极反笑:“一群废物!再给朕去盯着,童府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侍卫应了声,随后便退了出去。
整个大殿只剩季越一人。他低头看着如山奏折,哪怕不远处便是炭盆此刻却依旧觉得冷得慌。
“你在么?”季越问。
身为暗卫的零九自然不会回答他的。想到这儿,季越不由自嘲一笑。他无力地倚靠在龙椅之上,不自觉将双脚踩了上去,以一种极其脆弱的姿态蜷缩在龙椅上。
只是龙椅由上好的木料所造,除去他先前用自身体温暖的地方,其余地方哪怕只是碰着都凉得刺骨。
大殿内寂静得厉害,只剩下炭火燃烧时的轻响。季越微微抬头,看向逐渐亮起的天际,竟是就这么在龙椅上睡着了。
姜之渔最不想发生的事终究是发生了,他甚至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稍微歇息会儿,童怜便重新烧了起来。他强打精神,一下写了好几张药方以备不时之需,而后又是替童怜扎针又是探脉,热水汤药更是一碗碗地往屋里送。
然而就在童府众人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上京城也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翌日绥宁帝上朝,突然夺了童怜大部分的掌印之权,又斩了一批童怜那派的官员,将他们的大半家财都收入国库,派人多送了些粮草,命冯程轩送去边塞,美名其曰以备不时之需。
大理寺少卿凌白被降了职,廖德顺虽说并没有被直接摘了的乌纱帽,但是却被分去了一个不怎么被看中的官位上,至于其他官员,基本也都被调离了现在的官位,明升暗贬地送了将他们送了出京。童府之外更是派了重兵把守,但凡有人要去童府探望,都必须有帝王许可,甚至连里头的人也被限制了出行。
月余前还如日中天的童掌印,只在片刻之间便被夺了势、分了权,虽说立场不尽相同,但是却依旧让人唏嘘。
朝廷在绥宁帝大刀阔斧之下权柄逐渐集中回帝王手中,秦王季青和重新将大部分权利交还,有意做个不管事的清闲王爷,只是绥宁帝却并未叫人如愿。
长宁七年开春,随着掌印太监童怜身体痊愈,重回朝野,十六岁的年轻帝王终于摆脱了曾经的阴霭,在朝廷上与掌印开始了全新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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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潜龙在渊 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干煸青花鱼】的鱼粮!对啦,隔壁有一个沙雕短篇,宝贝可以不可以去看看呀(扭捏)
成王败寇
第138章 归朝
“凌大人,您居然来了啊。”婥月刚还在给童怜熬今日的汤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给童怜送去,竟是先在府中碰见了凌白。
因为长宁六年末,季越刻意削弱童怜一派的势力后,童府便一直被官兵围了起来,虽说现在情况是好了许多,但是却也只是相对之前而言罢了。婥月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未在童府中看见“客人”了。
凌白点头,目光却不由落在了婥月手中的药碗上。婥月发现他的视线后,笑道:“这两日好不容易才回了些温,大人一时贪凉受寒,原本好不容易停了几日的药,这边要重新用起来了。”
“姜大夫受苦了。”凌白也是笑。
每个月就那么几次出门的机会,想来姜之渔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药材不足,因为要去买药方才耽误浪费了。
“是啊。姜大夫恨不得让拾六用轻功跑出去抓药,省得他想出去买些酒就没机会。”婥月点头说。两人说着便已经到了童怜的寝房,婥月熟练地敲了敲门,也不等童怜应答,直接带着凌白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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