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丘?”拾六不禁皱眉,“他现在应该还在北疆吧?你突然要给他写信做什么?”
“匈奴和南朝的合约时间快到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年季明安生辰的时候,北匈奴那边可能也会派人过来。”童怜点到即止,不愿再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些消息却是也已经够了,拾六听完后微微点头:“我知晓了,不过这次你一个人去避暑山庄真的没事么?”
童怜笑道:“说吧,是谁让你来问的。”
下一刻,拾六的表情瞬间僵了一瞬,可吩咐他来问的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即使拾六已经知晓自己的目的定然是被洞穿,可依旧死鸭子嘴硬般的不肯承认:“能有谁?就不能是我担心你么?”
“看来是婥月。”即使拾六没供出“幕后主使”但童怜还是准确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看见拾六表情再次僵硬的时候,童怜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他说,“不回有事的,我大概知晓季青和他们想做什么了。不过就算季越没有限制我带人一起去,我也不打算让你们和我一起离开。我还有其他事情要你们去做,我离开后你们便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
拾六见童怜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自知事情的严重性,也只好也收起了对妻子的愧疚,点头应下:“我知晓了,不过你自己小心些。”
童怜:“放心,我定然能平安回来。”
虽然童怜已经这般与婥月打了包票,但是却依旧阻止不了婥月往他的行礼里塞了不少东西,若非童怜再三说明他们此番是为了去避暑,恐怕婥月甚至会将童怜的斗篷也一并翻出来塞入行李。
队伍一路从上京游至江南,而避暑山庄就在远离城镇的一处山间园林内。
这儿是景帝晚年时便开始遣人开始修建的。季越年幼时也曾在他口中听到过,当时景帝甚至说想要修好后,夏日里能带着皇后与季越去避暑山庄小住些时日。可山庄修缮完成后,景帝却已一病不起。兜兜转转近十载,已经登基了的季越终于到了景帝曾经为了他与先皇后所修筑的避暑山庄。
方入山林,外头的燥热便被一阵清凉的微风扶去。山间鸟鸣虫语一片,零星还夹杂着些远处的山泉水淌过的叮咚声响。再往里走些便能瞧见从高处流泻下来的泉水溪流,与旁边一座座形状各异的奇石一同构建出宛若桃源画卷般的美景。
早些到的太监婢女早就准备好了膳食,见季越等人来了,其中的太监总管便立刻迎了上来,带着山庄里的人跪地迎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们早就在此处候着了,左盼右盼可算将陛下盼来了。”
“嗯,起来吧。”季越将视线从眼前美景上收回,转而对那个太监总管说,“你们可备好午膳了?”
见季越开口,太监总管立刻道:“自然是备好了的,还请陛下移驾小院。”
“陛下。”未等季越抬脚离开,童怜突然站了出来,行礼道,“微臣身体不适,恐扰了陛下雅致,还请陛下准许微臣先回屋歇息。”
季越看着童怜近乎惨白的面庞,鬼使神差道:“掌印身子不好,跟我们走了这么久,也确实应该歇歇了。你们将掌印的饭食直接送去他房中吧。”
或许是因为童怜那过分苍白的脸,季越用膳时甚至无暇顾及小院中精心布置的景观。在用完膳后,他让孟苋退下自己则走在山庄之间。
碰——
某处突然传来一阵瓷器落地的轻响,季越纷飞的思绪被骤然唤回,烦闷的心情丝毫没被眼前的美景治愈,甚至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
只是不知为何,季越竟抬脚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没走多远,他便嗅到一股带着些许杏花香的酒气。季越还以为是又小太监不知规矩,竟然在当差的时候饮酒,可走进了他才发现那哪儿是什么小太监,分明就是不知喝了多少的童怜。
看着童怜脚边的两个斗大的酒坛,季越这才明白方才童怜哪儿是身子不适,分明只是不愿与自己同席用膳的借口罢了。
若是面对清醒着的童怜,季越此时没有恶言相向都算是好的了,可是看着眼见分明已经醉死过去了的人,季越心中却是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厌烦不满。
他缓缓走到童怜身侧,轻轻摇了摇他的身子:“怜怜、怜怜醒醒了,现在是在山里,不回去睡当心着凉。”他语气轻柔,说是柔声细语都不为过。
已经快醉死了的童怜哪儿听得道这么轻柔的呼唤?他只觉得有人闲着在扰他清梦,挥手将身侧那人赶走,语气中略带黏糊道:“别吵,我好晕。”
季越看了眼他脚边已经空了的酒坛,笑道:“你一下喝了这么多,活该头晕。”
原还趴在石桌上的人听着那过分熟悉的声音,终于舍得抬头了。他眯着眼,努力从好几重影子里分辨出自己身前的人。季越被他盯久了,反问:“可还认得我?”
“认……认得的。”童怜说着还打了个酒嗝,“你是……是季明安,是……小殿下。”
在说最后那三个字时,童怜的声音压得极低,近乎只是一句呢喃,可就算如此季越还是听见了。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未曾听见,童怜不带任何算计地唤他“小殿下”了。
这过分熟悉的称呼出口的那一瞬,季越就觉得好似一切都没有变过似的。或许他先前与童怜的针锋相对,也只是年幼的他的一场噩梦,等他醒来时一切又都会变回原状,童怜依旧是他所信任的贴身太监,而他也只是无忧无虑的七皇子。
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季越吐出一口浊气,准备将童怜带回房中,可不知他是如何动触了童怜的某个机关一般,在他碰到童怜的那一瞬,童怜立刻拍开了他的手,甚至将身子往与季越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季越抬头,正准备询问是怎么了,可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脸认真的童怜。
童怜本就带着几分雌雄莫辩的美,许是因为喝多了,此时他的的面颊与双唇上染上了一层极浅的薄粉,将他一向苍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艳色。
醉酒中的人察觉到季越的视线,略带不满地抬手捂住了季越的双眼:“不准再看了。”
“若我想看呢?”不知怎么的,季越突然升起了几分想逗弄童怜的恶趣味。
“本官不准。本官不喜欢你的眼神。”童怜像是不知道自己面前那人的身份,直接用起了上位者的自称,只是方才还言辞振振的童掌印下一瞬语气中却莫名带上了几分哽咽,“季越……季明安,我有对不起你什么么?我……本官……”
季越悄悄抬手,将童怜覆在自己眼前的手往下挪了几分,然后便瞧见一向胜券在握,仿佛所有事尽在他掌握之中的人,竟是哭了……
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童怜眼角滑落,可童怜却好像没有任何反应一般,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季越:“我一开始、一开始只是想要能保护你。我只是想活着……”
季越抿唇,他自然是知道童怜最初只是为了自己好。
曾经年幼且天真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那场夺嫡之争中活到最后的,而幼年登基的他也无法以一己之力维持整个国家。可他同样知道,原本他的父皇的母后是不用死的。
童怜的好与坏无时无刻不在他脑中相互拉扯着,好似想要直接将他分割成两份。一份是他对童怜的恨,是他所有恶意的汇集,可另一份,却是他年幼时对童怜的依赖,是少年时对童怜的敬仰与钦佩,更是对童怜的信任,对他亦师亦友亦兄亦父的情绪的总和。
有时候,季越宁可童怜没有那么为他着想,不曾一步步扶持他坐稳皇位,或许那样他对童怜的恨能更纯粹些,而不像是现在这样,在每每自己将要成功复仇时又因为心软,被童怜抓住了在狭缝中喘息的机会。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季越没有回答童怜的话,只是伸手一点点抚去了童怜脸上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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