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曾感受过的窒息感,让童怜苍白的双颊染上一层薄粉,他不自觉地干咳两声,却依旧面带笑意道:“冯咏思你还记得……咳咳,还记得当初可是你自己轻信了我啊,在我说让你缓些再给先帝递交……递交季岑杀害你父亲的证据时,可是……你自己应下的。”
童怜不说这话还好,说完冯程轩也不由想起了熹平年间,童怜“劝”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当初的他过分天真,觉得童怜那么做是为了在最合适的时机,给予季岑重重一击。只是在知晓真相后,他无数次自欺欺人地将那些事情淡忘,把所有的错误全部推到童怜身上,以此短暂的平息自己心中的愧疚。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当别人将他覆在眼前的树叶轻轻拨开时,血淋淋的真相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在他面前显露,将他先前所有的借口一一拆穿。
而现在童怜的那些话,便是掀开了那片叶子的手。
冯程轩手上的力气骤然小了,他呆愣愣地站着,像是魂魄早已离体。
因为失去了撑力,童怜发软的双腿不足以支撑躯体,但是自身的骄傲却又不允许他直接跌坐在地。他一手捂着脖颈,小小地后退两步,用空闲的那只手握上扶手,好让自己能坐在木椅上。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短暂地唤回了冯程轩的意识。
冯程轩双眼通红地望着不远处的童怜,牙关紧咬仿佛下一瞬就会重新冲上去,将先前他没有完成的事情做完一般。
童怜自然也是发现了他的意图的,即使自己的性命下一刻就会被握在别人手中,顷刻间自己就可能生命垂危,可童怜却依旧有闲心笑着挑衅:“虽然我不知道,先前那些所谓的‘真相’是谁告诉你的,但是你要不要听听当初我调查,或是说我的人所看到的事情?”
“你的人所……看到的?”冯程轩眉头紧皱。因为之前那些人所说的话,其实现在的冯程轩并不完全相信童怜的话。只是就算如此他依旧会忍不住思考:如果真相不完全是那些人说的那样呢?,如果童怜其实没有错呢?那当初的自己是否也不算是助纣为虐,不算是对不起自己的父亲与妹妹了?
见冯程轩神情犹豫,童怜便知道自己赌对了。他用轻揉了两下脖颈上的手印,等感觉自己的嗓子好受些了,又端起手边的杯盏小啜了一口,继而才开口道:“冯玉书确实是季岑杀的。当初我派人跟着派遣队伍南下,一路到了渠湳,当初视察时派遣官员们突遇大水,在冯玉书身边的季岑不光没能将冯玉书拉上岸,反倒将其推下了大坝。若你不信,大可去问陛下,当年的事情陛下也是调查过的。”
“朝堂之上,还有谁不知道绥宁帝信任你?只要是你说的,怕是绥宁帝都不会怀疑吧。”冯程轩嘲讽道。
虽然他表面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心里也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当然与其说是信任童怜,倒不如说冯程轩是更不愿承认,自己当初的过分相信童怜后的那些所作所为。
童怜自然也是将冯程轩现在的想法猜了个大概,他“啪”得一下将手中杯盏放回小案上,神情重新变得严肃:“所以,你先前听的那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冯程轩被童怜吓了一跳,但好在还知道自己的一些事并不能同其他人说,只嘴硬道:“我自己派人查的。童大人现在是站在什么立场来指责我的。”
见冯程轩到现在还嘴硬不肯供出幕后之人,童怜险些被气笑:“冯咏思你觉得我今日为何会来找你?难道只是因为你想杀了我?整个朝堂之上想将我置于死地的又何止只有你一个。现在正是与匈奴谈和的重要时刻,我为什么要分出这半天的时间精力对付你?”
被童怜这么一提醒,冯程轩很快就想到了最开始的时候,童怜与自己所说的话。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席卷全身,哪怕现在正值酷暑,冯程轩依旧觉得自己像是被丢入了冰窖,整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
而童怜则觉得自己先前的话不足以将事情说明白似的,再次开口说:“还记得么?我先前说过——陛下已经知道你就是如巴尔特在朝堂中的内应,甚至拿到了你与如巴尔特往来的书信了。”
“不可能!”几乎是在童怜说完后的那一刻,冯程轩立刻出口反驳。只是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儿了,一时间也没收住说话时的音量,震得童怜都觉得耳膜有些疼痛。
冯程轩像是彻底崩溃,他不断地摇头,一次又一次说着“不可能”,也不知他到底是在反驳童怜的话,还只是单单的为了说服自己。
童怜轻笑道:“不如你去看看那些书信是否还在原处?”
过分熟悉的话瞬间让冯程轩的理智回来了一半,他像是突然找到了中心骨一样,突然抬头直勾勾地看向童怜:“你又在诈我对不对!其实你们根本没有证据,你们根本没办法证明那是我!”
看着几近疯癫的冯程轩,童怜的眼神里突然带上了几分怜悯,在冯程轩的注视之下,他点了点头:“对。”
得到肯定的答案冯程轩骤然松了口气,他不自觉地大笑,笑得眼角不自觉滑下两三滴泪珠,可他本人却是丝毫未觉。他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以此往复以至于连童怜都觉得他快疯了。
终于冯程轩停下了笑声,他看着童怜一字一顿道:“你们根本没有证据说明是我,那些所谓的书信都不过是为了骗我罢了。童怜,你要被你的主子放弃了,只要谈和结束,你就要跟着如巴尔特他们回匈奴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童怜突然道。
“谈和结束后童怜随如巴尔特他们回匈奴”这是匈奴愿意与南朝谈和的前提条件不错。
只是如巴尔特说这话时是在万寿宴上,而当天冯程轩却是因为种种愿意告了假,再加上当时季越下令不准与其他人说,于是哪怕是翌日议政的时候,当初在场的官员也没有一个提及这条消息的。
如此一来,明明本不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冯程轩却能准确无误的说出这句话,其中所能说明的东西可太多太多了。
显然冯程轩也发现了自己话语间的漏洞。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童怜轻叹出一口气,微微摇头道:“咏思兄,聪明反被聪明误。”
“为什么?”冯程轩的声音有些哑,他似乎依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事已至此,童怜自然也是不介意将原因告知冯程轩的,他反问:“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陛下真的查到了证据呢。”
理智回笼的冯程轩不难从这句话中分析出前因后果。他失神地跌坐在地上,低低地笑了,只是这一次的笑,更多的似乎是他对自己的嘲讽:“童怜啊童怜,他就那么在意你么?在意到甚至不愿用你换南朝几十年的安康太平?”
“你错了。”听完冯程轩的话,童怜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不知应该如何表述的情愫,他开口缓缓道,“他不是为了我,同样的如巴尔特也不会因为得到了我,就彻底放弃南朝这块肥肉。后退一步,只会让豺狼虎豹觉得你好欺负,巴不得再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
听完童怜的话,冯程轩像是惊呆了。许久之后,他看向双眸略微失神的童怜再一次笑了。他似乎是有些无奈,一边笑一边摇头。
童怜实在分不清他这次笑是因为什么,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疑惑。
而这份疑惑自然也被冯程轩捕捉到了。
冯程轩是知道季越对童怜的情感的,因为曾经的他也用着相同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童怜。甚至可以说,冯程轩甚至比季越本人都更早知道他对童怜的感情。
所以他才知道季越不可能真的对童怜痛下杀手,所以才会幻想如果自己是皇帝,想自己给童怜下一道死令。
终于,在笑够后冯程轩缓缓抬头,对着童怜一挑下巴,说:“童掌印,祝你好运。”
或是说……祝绥宁帝好运。
第197章 冯府
先前因为童怜的命令,拾六就算听见了屋里头的动静却依旧不能进去,只能在外头守着,等童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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