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破晓,边城内的某个转交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一个仅成年人一臂宽的罅隙中艰难地钻了出来。他身躯佝偻,脸上被厚厚的墙灰遮掩着,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就连头发都一撮一撮地打着结,那上头甚至还沾着几根不知从何而来的稻草,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落魄邋遢。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有着与外貌极其不相符的眼神。
“单临。”一个匈奴人用着口音奇怪的南朝语道出了眼前人的名字。
单临不满地皱了皱眉,他并不是很愿意听见匈奴人喊自己的名字,不过现在却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暗暗冷哼一声,语气平淡道:“你们的王找到自己想要的人了吧。”
匈奴人像是没感觉出单临对自己的不耐,点头应道:“对,王让我和你说谢谢。”
单临丝毫不相信如巴尔特是真心对自己道这一声谢的,恐怕也就只有眼前这人听不出如巴尔特话语中的讽刺吧。可就算如此,他也只能应下——在他最开始和如巴尔特通情报的时候,单临就已经没资格计较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了。
“这次我要匈奴王伤沈榭之的左臂。”单临说。
闻言,匈奴人并没有马上回话,像是在脑中思考着他的答案应该如何用南朝语表述一样。但单临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他说:“点头。”
意料之外的,匈奴人只是在犹豫思考之后微微摇头:“王,没有答应。”
他的回答与单临所想的别无二致,他正想开口可心底不由涌上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就像是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他左右观望一阵,确定附近除去他们两人并无其他人的踪迹,这才安心了点儿。
“将我的要求告诉你们的王,他会答应的。”让沈榭之受伤对如巴尔特尔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单临并不担心如巴尔特会不答应他。
与匈奴人说完,单临扯了一下身上如同破布条一般的衣物。若非要掩人耳目,他是怎么也不愿穿成这样的。不过等这次沈榭之受伤,他应当也不会再跟匈奴人产生什么交集了。这么想着,原先将童怜踪迹供出的愧疚感瞬间消散。
单临用衣袖将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擦去,汗液混杂着尘土被这么胡乱一抹更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做完这些他吐出一口气,重新猫着身子从来时的窟窿里穿过。
城主府就在闹市边上,但单临此刻的样子属实磕碜,即使街上往来行人不少,可在看见他后都不禁朝着他的反方向挪上几步,突然一个身着富贵的商户骤然与单临撞了个满怀。商户眉头微皱,方才准备出口斥责,可未等他出声,跟在商户后头,替他拿着木盒的侍从立刻上前两步,小声凑到商户身边嘀咕了两句。
也不知道那侍从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他说完之后,富商确实不像先前那般生气了,只是不断用手扶着胸口:“算你这乞儿走运,若是下次还这么不长眼,老爷定要叫你好看!”
言语中,丝毫不觉得是因为他自己不看路,是以才不小心跟单临撞上的。眼看着蛮不讲理的富商带着侍从离去,单临到是乐见其成,只是重新低下头在人群中穿行。
偷摸着回到城主府换完衣衫又洗了把脸,单临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整了整衣襟,推开房门正准备去寻方元恺,却有个小厮在他面前停下,开口道:“单临,城主大人唤你过去一趟。”
“好。”单临不疑有他,问,“城主是在书房么?”
小厮回:“对。”
没走两步单临便发现,原先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小话的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有几个胆大的还半是调笑地指着自己,轻声说了句什么。
单临眉头紧锁,他总觉得自己像是遗漏了些什么,可仔细想来却又不觉得会有人发现自己今日所为。他抬手按下不知为何乱跳的心脏,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慌乱全部压下,继而又停下脚步,询问身旁人:“这是怎么了?怎的我一来你们就都不说话了。”
“没什么,就是觉着你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单临反问:“连衣衫都是前两年买的,能有什么不同?”
“我也不知应当如何说,只是感觉罢了。”小侍女思考片刻,摇头道,“大人似乎急着寻你呢,你快些去吧,别让大人久等了。”
单临应声后也就离开了,然而他方才踏出小院,原本齐齐闭嘴的侍女侍从们又开口了。
“阿姝你方才做什么要同他搭话?万一大人一会儿要叫你进去问话怎么办!”在阿姝身边的侍女满脸着急地说。
阿姝拍了拍好友的胳膊:“若是刚刚没人同他搭话,单临才会起疑呢。再说了,我平日与他关系一般,大人就算叫我去问话,也不会过多为难我的。”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侍女双手合十,阖眸拜了拜。
阿姝见状忍着笑说:“别太紧张啦,一会儿如果我被叫去问话了,再同你说说陛下与沈将军的样子,如何?”
被阿姝这么一打岔,侍女倒也没方才那般紧张了。她白了阿姝一眼,轻哼道:“陛下的圣颜也是我们能瞧的么?”
离了小院,单临心中的紧张稍缓,可当他推开书房的门,瞧见坐在主位的人并非方元恺时,单临的一颗心骤然悬到了嗓子眼。他反应迅速,低头跪下:“单临拜见陛下。”
“起来吧。”季越挥手道,“你叫单临是吧,过来伺候笔墨。”
虽心中不解,但单临丝毫不敢懈怠,道了声“是”便走到季越身边,拿着墨条在砚台中打着转儿。
咔哒
季越将毛笔按在笔搁上,说:“单临,图上这人你可认识?”
听了季越的话,单临才将视线转移到他手边的纸卷上。
季越的丹青也是名家教导,虽说因为天赋有限比不上丹青好手,但是若只是画人物,倒也能绘出特征精髓。也正因如此,只一眼单临就认出季越画的就是自己回城主府时,不慎撞上的那个富商!
单临的呼吸停滞一瞬,但还是自我安慰着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这……小人未曾见过这位大人。”
“大人?”季越轻念一句。他笑道:“是么?可是他却是好像见过你的。孟实,过来认认人,这位单临可曾是你不小心撞上的那个乞儿。”
若是说季越说出孟实名玮的时候,单临只是觉得更紧张了些,那么在他提到“乞儿”的刹那,单临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不远处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单临下意识地抬头,可眼前哪儿有孟实的身影,在他眼前的分明就是之前那位富商!
他虚张了张嘴,可紧接着那位富商张口说话的声音却分明是自己原先知晓的、曾跟在那位被如巴尔特带走的大人身边人的声音。
察觉出单临的震惊,孟实故意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先前我撞上的原来不是街边气儿,竟是方大人府中的书童。先前还是我与童大人说,你是大皇子旧部遗孤可以相信,可没想到我在上京城那么久未曾有过纰漏,却是在这边城栽了跟头!”
孟实越说越觉着气愤。气单临分明是季桓旧部遗孤却与匈奴人暗通,更自己太过轻易地相信单临,甚至害的童怜因此被如巴尔特掳去,至今不知安危。
“单临,还有什么想说的么。”季越开口。他起身,微低头看着呆愣中的单临,像是等着他的答案,又好似并不好奇单临的初衷。
真的被发现,单临反而没有自己预想中的慌乱,或者说此刻他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坦然:“没有。是我说的,但是陛下你们又是如何猜到是我的?”
“没有猜。”季越直言道,“我给每一个见过他真容的人都设了局,只是现在轮到你了而已。”
单临确实没想到季越真会用这么……不聪明的方法。他轻笑着说:“看来是我高估您了。不过也是,时至现在我依旧能说在伪装上,自己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见单临像是找到了宣泄点一样,似乎准备一点点将他的所有无奈对自己倾诉,于是季越有些不耐地皱起了眉:“如巴尔特他们的营地在何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