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童怜不止在写着什么,因为时不时便要扭头咳嗽几声,以至于进度并不快。一直到婥月走到他视线范围内时,他才恍然抬头:“自从与拾六成婚,你可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是觉着有了其他靠山,便能在我面前放肆了么?”
虽是斥责的话语,但是童怜却面上带笑,想来也是真正生气的。
婥月将托盘上的药碗放在童怜面前,继而道:“才不是。奴婢方才明明已经敲了许久的门了,分明是大人没有听到,怎的还无故来怪奴婢。”
“是么?”童怜丝毫没觉得婥月的话有什么不对,还真以为是自己一直没听见敲门声,“那便替我向凌大人致歉吧。”
“大人方才没注意到奴婢,倒是不愿漏下凌大人。”婥月假意不满道,说着她走到童怜身侧替他又研了些墨,“大人,姜大夫可不准许您长时间用手,待砚台里的墨汁用完,您可不能再写了。”
童怜将汤药喝了,好似没听见一样对着对面的凌白说:“世卿许久不见,近日可还好?”
“还算不错,若不然今日怕也是难来看望掌印了。”凌白道。
童怜微微摇头:“当初你被我所累,只是当时我也自顾不暇,实在抱歉。”
“若非掌印,我甚至不可能在大理寺任职,如今不过是被贬官,都未曾离开大理寺,掌印又何须自责。”凌白说着,突然勾唇笑道,“若是掌印当真愧疚,不如将府中茶叶赠我,权当补偿了,如何?”
凌白向童怜讨要的茶叶自然是这几年的御赐。因为他官职不够,以至于赏赐往往没有所爱的茶叶,虽说现在童怜的权利被削,但是也不知季越是如何想的,所有的赏赐竟是丝毫未曾落下。
“婥月,你可听见了?”童怜说。
知道这两人是有意将自己支开,婥月微叹了口气,将药碗重新放回托盘上,再三叮嘱道:“奴婢知晓了,但是大人先前奴婢与您说的,你也莫要忘了,不然奴婢可不替您在姜大夫那儿隐瞒了。”
“是是是。”童怜点头敷衍道。话音刚落,他便忍不住喉间痒意,偏头咳嗽了几声,一直到婥月递了杯参汤让他喝了些才好受点儿。
等到婥月离开,童怜悄悄对凌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而拿起婥月方才忘了一起带走的墨条,往砚台里倒了点儿参汤,左手执墨条,右手提笔继续誊抄经文。
“大人这是……”凌白轻声道。
只是他并没有等到童怜的回答,抑或者说童怜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似的,就连手写的速度都未曾慢上片刻。
凌白心中生出些许疑惑,似乎是为了印证什么一般,他皱着眉起身走到门口屈指敲门。不远处的童怜依旧未曾抬头,甚至在他加大了几分力度后也没有丝毫影响。
到这份儿上,凌白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先前婥月为什么那么熟练地推门进来,而童怜又毫不怀疑婥月其实每怎么敲门。
凌白带着复杂的心绪重新走到桌案对面,而正是这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才终于使童怜停笔抬头。
童怜看着凌白愣了一瞬,而后又将笔杆放下,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世卿抱歉,方才忘了你还在这儿了。”
凌白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许久之后,他才开口:“掌印您的耳朵……”
“还好。”童怜回,“有时候会不太听得清,但平日里也不怎么影响生活。”
“是去年年底的那场病么?”
“嗯。总归是要付出些代价的。”童怜说,“只是没想到还连累了你们。”
说是想不到,其实童怜也并非完全没有猜测,或许更多的还是没想到季越的手段竟然会如此雷厉风行。
凌白沉默了,他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大人是在抄什么?”凌白突然不是很想在现在与童怜说现在朝中局势,当他的视线落在童怜面前纸张时,像是终于寻到了话头。
童怜说:“往生咒。过些时日是我母亲的忌日,陛下这几日似乎心情不错,过两日我寻个机会与他提一下,看看我能不能出京一趟。”
“大人信这些?”凌白问。
童怜微微摇头:“我母亲信。”
话似乎又在这儿到头了。屋中又是一阵寂静。
只是没安静多久,童怜却是忍不住笑了:“世卿什么时候对我这么见外了?先前让你帮忙做个事,你都要在我这儿搜刮些茶叶走,今日是馋什么了?”
或许也是童怜着轻快的语调,扫走了凌白心中的愁绪,让他不由想起长宁五年,他奉命调查蔡琢科举受贿一事:“是啊,当时明明只要我按证据查案就行,掌印大人却还要让我来府中一叙。若是没有那一次,想来我也不会在陛下面前暴露与你的关系,这次贬官估计也没我什么事。”
“若不是凌大人馋那御赐茶叶,估计陛下也没工夫查到你头上。”童怜也是笑,“这两年朝中局势诡辩,也难为你们没被摘了乌纱帽了。”
“我未出纰漏都被连贬了两级,若是再出什么别的事,怕是陛下要直接将‘乱臣贼子’这四个大字刻在我身上了。”凌白不禁叹了口气。不出纰漏这四个字说得轻松,可就现在朝廷人人自危、举步维艰的环境下,哪怕只是保全自己都变成了一种奢望。轻轻松松的一句话之下,不知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童怜虽然在府修养许久,未曾上朝,但是零九与零陆可是丝毫未曾闲着,对朝廷上的许多事,身为旁观者的他其实看得比凌白还要明白:“辛苦。”
凌白微微摇头,继而道:“秦王前些日子将先帝遗诏给了陛下,在朝堂上说陛下现在已又明君之形,他自请退位,只是许多官员仍然希望秦王能继续行使亲王之职;钦天监观星预感今年南方大雨,陛下便又派了谢新荣前去修建大坝。”
“谢新荣?”童怜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见状,凌白叹了口气,回答道:“现在的户部侍郎,也是中书令谢冕大人的嫡子。”
被凌白这么一提醒,童怜总算在记忆深处将谢新荣这个人挖了出来:“后生可畏。”
其实谢新荣比童怜还大了一两岁,虽说童怜确实比他先入朝廷,只是但从年岁上看,这句“后生可畏”多少有些怪异。
凌白稍理了一下思绪继续道:“因为秦王的关系,西域十三国有意与我朝通商,陛下原本是打算将此事交予秦王的,刚好王爷前几年也曾去西域十三国游玩过,只是不知为何秦王却是拒绝了这个肥差,转而将此事交给了司修雅。还有长公主有孕,估计这个月便要临盆了,驸马这段时间告了假在公主府相陪。”
大致将朝中要事都与童怜交代了一遍,凌白微顿,然后说:“看陛下的意思,估计不就后便会放你上朝,只是外头那些不一定会撤。”
“嗯。意料之中。”童怜点头,“我回去之后,那些大人怕是要更睡不着了。”
听出童怜话中有话,凌白轻道了一句但闻其详。
“虽然已经猜不透陛下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但是外面的那些官兵虽然限制了我的出行,但也不可否认他们帮了我很多。”童怜说着,又觉得自己喉间痒痒,连忙喝了好几口参汤,硬生生将那股咳嗽的劲儿压下。
童怜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凌白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呢?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凌白就听见童怜继续说:“我在朝中得罪的可不止有那么几个人,再加上秦王,他可是恨不得我早些魂归天际呢。当初我权势尚且在手的时候,他一是忌惮我破罐子破摔,直接朝他或者陛下下手,二则嘛……是因为担心提前除去我与陛下离心。现在我已落马,而陛下又似乎将我丢在童府自生自灭,若是没有这些兵将,想来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凌白虽然是与童怜在同一政党的,但是对于童怜的那些恩怨情仇却也不怎么愿意掺和,他叹了口气,起身道:“不知道婥月取茶取到哪儿去了,左右事情也差不多说完了,等拿了茶叶我也差不多回府去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